刘辩在西园的三大作坊里,一直呆到了掌灯时分。
大部分的东西,他也不是很懂。
但他在这些事上最大的好处就是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他见过猪跑。
哪怕只是一两个看似很细微的建议,有时候也能发挥出事半功倍的效果。
站在时间巨人的肩膀上,哪怕并非是每一件刘辩都亲身经历过,但他能看见的更多。
刘辩自己是满意了,可他估计那些匠工们,现在可能想造反。
他这一天的时间,没干其他的事,几乎全找茬了。
说的最多的是,这个改一下,那个调整一下。
这个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做,换另外一种方式更加好之类的。
随便换位思考一下,他都能感受到匠工们的戾气。
接近崩溃的他们,此刻应该强烈的想要砍死他。
刘协坐在竹屋大门外那块充当景观石的巨石上,晃动着两只脚,时不时无聊的朝四周张望一下。
“协,下来等着吧,陛下也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唐姬立在门楣下,冲刘协喊道。
刘协抱着怀中的罐子,很固执的摇了摇头,“嫂嫂不必理会我,我自在此等候便是。皇兄若来,我便迎之。若不来,我将自去。”
唐姬已经劝说过好几次了,但奈何刘协人小脾气倔,非得亲自在门口等着。
“既如此,就随你吧。”唐姬见状,也只好无奈的回去了。
前脚唐姬刚进了竹屋,后脚刘辩就在一串灯笼的照耀下,摸着黑回来了。
刘协一个纵身从约有一丈高的巨大石头上跳了起来,“皇兄!”
刘辩看到刘协跌跌撞撞而来,连忙喊道:“你慢着点,别一个失神把你那刚上来没几天的牙齿有给磕飞了。”
果然,刘协听到这话步子立马小了下来,他一脸激动将那并不大的陶罐捧到刘辩面前,献宝似的,嬉笑说道:“皇兄请看。”
刘辩接过罐子,借着灯笼的微光,仔细看了眼里面的东西,有些惊喜的问刘协,“这些都是你做出来的?”
“是,臣弟亲手做的,特来献给皇兄。”刘协说道。
声音还无比稚嫩的刘协,学着大人的样子说着话,还有模有样的给刘辩做了个揖。
刘辩看的苦笑不得,“你的心意朕收到了,朕留一点尝尝你的手艺,剩下的你留着自己吃。用此物冲泡过后的水,甘甜可口,不过,记得一定要用热水。”
那罐子里装的东西,不是其他的东西,正是糖。
刘辩原本以为糖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绝对的稀罕物。
可这一次他出了远门之后才发现,这东西早就有了……
不过民间普遍存在的糖并非是这种蔗糖,而是饴糖,也就是麦芽糖。
而且还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他还是犯了孤陋寡闻的毛病。
不过蔗糖确实似乎并没有,反正宫中没有,他也没有在外面见过。
即便是有,量也应该极其的稀少。
毕竟刘协制作蔗糖的原材料是甘蔗,这个东西能在雒阳见到,刘辩就不敢完全绝对的认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蔗糖的存在。
“这些是臣弟亲手为阿母与皇兄做的,臣弟那儿还有匠人们做的,很多的,嘻嘻。”刘协高兴的说道。
只不过高兴了不过三秒,他的嘴角忽然憋了下来,嘟囔道,“只不过最近那些行商好像不来雒阳贩卖甘蔗和那些奇奇怪怪的水果了,臣弟做糖的东西没多少了,皇兄有办法吗?”
刘辩不禁莞尔,原来是有所求啊。
他还差点真的以为这小子孝顺到了这个地步,大晚上的特意给他送糖来了。
“现在天寒地冻,道路艰难,那些行商来一趟估计不容易,你有问过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吗?”刘辩问道。
“自然是问过了。”刘协问道,“有交州人,也有益州人,还有一些是胡人,说的话叽里哇啦的,臣弟派去的人也听不懂。”
甘蔗多产于亚热带与热带地区。
大汉有这些东西的产区,就是南边的那几块地方,尤以交州为主。
“朕下旨令交州士燮进贡一些,不过现在道路艰难,你可能得等上一些时日。”刘辩勾着刘协的肩膀,笑说道。
“臣弟谢过皇兄。我就猜到到了冬天那些奸猾的行商可能就懒得来了,所以早就大量采买了一些,应该还能让臣弟再支撑一些时日,足以等到那个士什么来的将甘蔗送来。”刘协说道。
刘辩没好气的看着刘协,“还说人家行商奸猾,我看你才是真的奸猾,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子。”
刘协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皇兄啊,没爹的孩子早当家,虽然臣弟有皇兄与阿母庇佑,但臣弟也不能什么都不懂,整天混吃度日。”
“臣弟现在只是遗憾无处可种甘蔗,若是能在雒阳种植此物,臣弟就可以用大量的人手,大量的制糖。然后用糖为朝廷换做粮食,兵器,然后狠狠的揍那几个背叛朝廷的贼子。”
刘辩一巴掌拍在刘协的脑袋上,“你的心思朕明白,但在雒阳种甘蔗你就别想了。”
“这种东西只能在炎热潮湿的地方生长,雒阳是长不出来的。”
刘协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一脸惆怅的嘀咕道,“皇兄,所以这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橘子换个地方种植只是口味变了,而甘蔗从南换到北,就活不了。”刘辩说道。
刘协仰头忽然哀嚎道,“臣弟也想像周公一样,让周公吐哺的典故流传万世。结果雒阳竟然种不成甘蔗,看来臣弟与周公相比,真的相去甚远啊,这辈子大概是做不成了。”
刘辩:……
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娘的,周公吐哺的典故,他竟然都能这么用上了。
“你如果真有这份心,就勤学苦练,雒阳虽然种不成甘蔗,但雒阳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产物。”刘辩哭笑不得的劝说道。
“臣弟遵旨。”刘协转身冲刘辩做了一揖,“虽然臣弟现在只找到了这一个能令朝廷强盛的办法,但臣弟现在还年幼,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找到更多的。”
“嗯,朕也会像周武王对待周公一样,等着协令我汉家天下归心。”刘辩笑道。
若放在后世,他和刘协的这一番对话,一定会引起周围大人的一通哈哈大笑。
两个加起来才刚刚走出校门的孩子,在这里谈天论地,说的全是天下。
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真的。
但在现在,他和刘协的话,虽然依旧会有无数人在背地里引为笑谈。
但起码在表面上,哪怕是三公也得规规矩矩的听着,还得做出一副故作思考的样子。
……
“协送来的!”
刘辩将擦得干干净净的糖罐置于案上,笑着对正在亲手为他整理床铺的唐姬说道。
唐姬笑的嫣然如花,柔声问道:“陈留王特意在外面守了大半个晚上,送来的定然是稀罕之物吧?”
“这小子心意是有的,但送来全是心眼。”刘辩笑骂道,“是蔗糖,明日你拿去吃吧,朕不喜甜物。”
“陈留王孤零零在那里守了大半个晚上送来的东西,妾身怎可拿去?陛下还是留着吧。”唐姬摇头拒绝了刘辩的好意。
“让你拿去就拿去。”
刘辩嘟囔一声,在宫娥的伺候下脱掉履袜,爬上了烧得极其暖和的火炕。
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在外面游荡一圈回来后,躺在暖融融的炕上,是一件的令人无比惬意的事情。
“陛下,貂蝉……”唐姬屈膝跪坐在刘辩的身边,为他捏着双肩。
“打住!”刘辩抬手道,“此事暂时不必再提了。”
“唯……”唐姬支支吾吾道,“其实臣妾并非是劝陛下纳妃,臣妾是想说,传闻王中郎欲将貂蝉许与吕布。若陛下有意,就不必拖着……”
刘辩被整的有些哭笑不得。
唐姬在他纳妃这件事上,竟比他自己还要热心。
这事闹的……
他是对貂蝉好奇,但到底算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刘辩自己也弄不清楚。
可能他真正有意的只是蜂腰翘腚、知性的美人。
而并不在意他到底是貂蝉,还是甄宓,亦或者甘夫人,步练师……
“此事待王允回来之后再说吧。”刘辩说道。
虽心有所想,但真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刘辩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曾经的生活环境,让他对皇帝这个必备的技能,是一点也不适应。
别的皇帝,大手一挥,直接选秀。
可到了刘辩这儿,千纠结万纠结,一点也没有打仗时的干净利落。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毛病。
应该克制!
不,根除!
刘辩深以为,他不应该在这种事上,犯这糟糕的毛病。
他现在可是活在无数男人的梦想中啊!
唐姬似乎看出了皇帝内心的纠结,在刘辩的耳畔吐气如兰,柔声说道:“若陛下不便,妾身愿为陛下代劳,见一见王中郎,聊一聊貂蝉入宫之事。”
刘辩怦然心动了……
但他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事情。
演义中,王允以美人计对付董卓,也是因为貂蝉,吕布才一戟将董卓给弄死了。
他要是将貂蝉纳入宫中,这个混世魔头吕奉先应该不至于因为此事而准备砍了他吧?
“可以先见一见。”刘辩说道。
“唯!”唐姬喜上眉梢。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高兴。
……
刘焉手捧着儿子的首级,老泪纵横。
他恸哭的声音,像是六月里的闷雷,一阵之后间歇许久,这才又响起一阵。
即便是站在围墙外面的人,都能够听的清清楚楚的。
“耆帅,这都两天了,要不然您还是进去劝劝吧?”
大敞着门的东室里,跪坐在地的吴懿像只猴子般抓耳挠腮的瞅着主厅的方向。
在他的身侧,身上披着一件熊皮大氅的贾龙淡定的饮着酒,闻言说道:“州牧的秉性,你知道的应当比我清楚,若劝有用,他也就不会紧闭门户,拒绝见任何人了。”
吴懿一脸惆怅的说道,“可是,这都两天的时间了。再这样下去,我真对州牧的身体感到担忧,忧伤易令人脏腑生变,进而引发旧疾。”
面容粗犷,自带凶悍之气的贾龙定睛看了吴懿两眼,“你不去做太医令,当真是可惜了。”
“耆帅就不必取笑我了。”吴懿给自己与贾龙斟上酒,叹气道,“其实我也能够理解,到了州牧这般年纪,死儿子的确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尤其是州牧位主一州,还有后继无人的担忧。”
贾龙刚倒进口中的酒,被吴懿这一句话说的喷出来大半,“你说这话之前,难道就没有考虑一下你妹妹的处境与下场?刘范、刘璋虽在雒都,但刘瑁却在益,你为何会担心后继无人呢?”
“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吴懿笑道,“那相面之士曾说我妹日后将有极其尊贵的地位,他相的面鲜有出错,当信之。”
贾龙斜着瞅了两眼吴懿,“等你这个家伙上了年纪之后,怕是连外甥都要杀啊!”
“你方才这些废话,我权当没有听见,饮完这杯酒,你我还是及早整顿兵马吧,州牧之子死于马腾之手,这一次恐怕说什么都要出兵北上了。”
“也是这马上就要开春了,天气还好,要不然天寒地冻的蜀兵北上,得先冻死一大批。”
吴懿摆手,说道:“等等,等等,着急什么!”
“等州牧真要准备出兵的时候,再整顿兵马也不迟。而且啊,我觉得州牧应该是不会出兵的。”
贾龙狠狠一蹙眉头,问道:“为什么?”
吴懿毫无形象的敞着胸膛,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挠着痒痒说道,“还能有为什么呢?朝廷征发了三路大军,合兵马六七万之众,正在征讨李傕、郭汜等西凉叛军。韩遂如今又接受了朝廷招安,还被封了个什么将军。”
“深仇大恨固然可恨,但就这情形,远没有到出兵的地步,州牧一定不会贸然和朝廷在凉州牵连在一起的,躲都来不及,还主动往上贴,这是不可能的。”
“那怕死了儿子,那也不行!不然先前的诸多谋划,岂不是全都泡汤了?”
贾龙如何不知刘焉在益州的筹谋和目的,他动作凶猛的将一杯酒灌进口中,并说道:“州牧总不至于一直固守蜀地吧?”
“反正现在是时机未到。”吴懿打着哈欠,嬉皮笑脸说道,“原本我以为董卓那贼子兵进雒都,朝堂肯定就乱了,结果,这厮竟死了个干脆利落。他那个女婿牛辅,也是不争气的废物,以凶悍而闻名于世的西军,就打成了这鬼样子。”
“反倒是朝廷如今令我感觉很是奇怪,总有一种生机勃勃,好像正在蓄力的感觉。”
“皇甫嵩,丁原之流守在三辅,竟将雒都拱卫的纹丝不动,实在是令人惊讶呐!”
贾龙面色变了变,“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嘴,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都不忌讳。”
“我与你说点交心的话,有何可忌讳的?我想耆帅应该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而杀我邀功吧?哈哈哈!”吴懿放浪形骸的放声大笑,但在看了一眼主厅之后,又立马闭嘴。
“这次确实是过火了。”他敛容收形,端起酒杯嘀咕道。
贾龙一脸无语的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