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洮河往事

李总,最后一个问题,回想创业这些年,最让您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记者问道。

李文归略微侧了一下身子,看着身后橱柜上一张被装裱得十分精致的合照,他满意地笑了笑。

“是2010年五一劳动节,我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颁奖典礼的那一天。总理都接待了我们,还一一握了手。

“十年过去,总理的嘱托我一直铭记在心,他说,要做农民朋友满意的企业!”

周楠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李总,我总算明白了,胜利公司一路走来,从一颗不起眼的土豆到一个家喻户晓的品牌,从一个小小的购销站到国家双龙头企业,看来您真是把咱农民的利益装在心里,有钱大家一起赚,这种胸怀实在令人敬佩。

“作为一名党员,您无愧于优秀这个称号;作为一名村书记,您践行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作为一名企业家,您十年如一日,扎根这片养育自己的热土,不仅发展了家乡,还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

“所以我经常说,‘胜利’不属于我一人,它属于咱农民兄弟们。”

周楠微笑着点点头:“辛苦了李总,今天采访就到这里吧。”

说着,她准备起身离开,李文归也跟着站起来,他喊了一声秘书:“张岩,送客!”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张岩小步跑过来,他双手推开门,笑着对周楠说:“周记者,这边请!”

“辛苦了记者同志,吃饭了再走哇?”身后,李文归感谢道。

“不麻烦了李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是咱本土有名的农民企业家,也是大慈善家,为一方百姓的日子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也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惭愧,我们来晚了!”

周楠抱歉地说道。

“你瞧你!我向来是个低调的人,只知道埋头做事,其他什么名啊利啊,对我这个老百姓来说,一律不重要,只要大伙兜里有钱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早前你们社有人打过电话,都被我拒绝了,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要给你说一声抱歉了!哈哈哈,张岩,你去拿一袋淀粉来,给周楠带上。”

说着,李文归两步走在前面,挡住了周楠的去路。秘书张岩随即转身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李总,不用,您客气了。赶紧回吧,我这就走了,司机还在楼下等呢!”李文归如此低调客气,让周楠,一个在基层工作了三年的小记者,感到十分惭愧。

曾经,她以为“无冕之王”的记者身份,足以让老周家光宗耀祖了,殊不知,在这些成功人士面前,她不过是个记录历史的基层工作者。

“等等,马上就来。”黄昏降临,走廊尽头的窗外,一轮殷红的夕阳照射在他苍老的脸上,皱纹一道道,宛如种满土豆的梯田。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文归忍不住叹一口气:“时间真快啊,一晃悠从一个小伙子变成老头子了,嘿呀!那时候还是个小小的木匠呢,谁知道今天竟会被你们媒体称为什么洋芋大王,实在惭愧啊!”

“李总,您叹什么气啊?一辈子能干出这么一番大事业,妥妥的成功人士,这叫实至名归,好多人羡慕不来呢!您瞧我,和您当年同龄时,我在跑腿您却在做大生意咧!”周楠笑着说。

“不不,说实在的,现在的我,最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年轻就是资本!你看现在的社会环境多好啊,干什么事不能成呢?

“我看你聪明能干,年轻有为,未来属于你们的,好好把握!加油!”说着,李文归朝周楠竖起了大拇指。

“李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正说着,秘书张岩赶过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印有公司LOGO的手提袋。

“装好了吗?”李文归问。

“还是以前的规格,十小袋。”张岩说。

“好的。”李文归拿过袋子,递给周楠。

“周记者,拿着,这是我们胜利公司生产的‘貂蝉’牌淀粉,检测项目均超额达标,带回去尝尝,很好吃的。”

周楠连忙推辞,李文归“唉”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一把强行塞到了她手里,说:

“我刚才吹嘘了一大堆,你不尝一尝怎能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呢?快去吧,司机还在楼下等呢!”

“貂蝉淀粉,咱省里的著名商标,谁人不知?李总这么热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了,我们后会有期!”周楠不好推辞,只得提着袋子走了。

身后,李文归喊话秘书张岩,叫他送一送周楠。

几分钟后,张岩上楼了,他敲开董事长的门,进去回话:“李总,周记者已经走了。”

一缕阳光洒在木地板上,被他的身体阻挡后变成了一个长长的“V”字形。

即便已是黄昏,远方洮河奔涌,似乎在期盼胜利的朝阳升起,正如此时的李总,虽然年事已高,但在大好政策的快船上,他的事业依旧春风得意。

李文归慵懒地躺在皮椅上,仰起头盯着天花板,抽着烟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张岩说了什么,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见。

“李总,您怎么了?”张岩上前一步问话。

“喔!我……张岩,这会有时间吗?走,陪我去洮河边上走走。”李文归使劲抽了两口烟,把烟屁股扔进烟灰缸里,站起来准备走。

“好的李总,河边上风大,您穿件外套。”说着,张岩从大衣柜里拿了一件呢子大衣,披在李文归身上。

出门,下楼,二人朝公司南边的洮河边走去。

路上,李文归沉默不语,张岩跟在身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便笑着开口找话题:

“李总,今天周记者采访了您,回去等她写好了稿子,发在日报上,这不单单是对您的事迹宣传,也是对咱公司的一次宣传,这是好事。”

李文归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小张啊,我老了,这一辈子就做了一点点小事,不值一提,更无需大张旗鼓宣传。

“家父生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说真话,要不是这记者是你的同乡,真不想跟她聊那么多。”

张岩有些惊慌失措,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抱歉地说道:“李总,今天的采访……您不满意吗?”

“不!只是,只是勾起了一大堆往事。你来公司不到两年,关于我的一些事,还有胜利公司的事,可能了解得并不多。”

说到这里,李文归点燃一支烟,接着说:“小张,你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去洮河边上吗?”

“我听崔总说,您从小就爱水,您还是游泳高手呢!此外,洮河水从您的家乡穿过,是这原因吗?”

李文归点点头:“是,但不全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岩,嘴角上扬:“小张,好好干,你是个好苗子。”

“谢谢李总栽培。”张岩小声道。

两人边走边聊,李文归问了一些有关张岩老家的事。

张岩说家里一切都好,就是老母亲患有腿疾,干活不方便。

“少种点地。常回家看看,时光不待人,陪伴比什么都重要。”

“是的李总。”

“谈下对象了没?公司那么多姑娘,没一个你喜欢的?”李文归笑了。

“李总,还没呢!我什么都没有,哪敢轻易谈婚论嫁?”

“那记者是你同乡,本科毕业,有一份好工作。方才谈话间,我问过她了,说还单身呢,你俩年龄相差无几,你不考虑一下?”

“李总,哪敢呀!咱说点别的吧!”提起感情这事,张岩有些头大。

“你小子,男大当婚,年龄不小了,得抓点紧。没事,我有周楠微信,哪天跟她提提这事。”

“李总……”

“好了,我替你问问,成不成看你的造化了。”

张岩只好闭嘴。要说微信,半个月前,他早就加了周楠的微信号。

关于这次采访,正是定北日报社的记者最先联系到他的,可能李总一忙忘了这茬事。

要真说周楠如何,今天也是初次见面,她伶牙俐齿,长得可爱,说不上有多喜欢,但心底间还是留下了美好印象。

说话间,已经到了洮河岸边。

十月的大西北,天气渐凉,黄昏时分,微风拂面,带着洮河的寒气,叫人有些发冷。

站在长堤边上,李文归举起右手遮在额前,他环视一周,远眺滚滚东逝的洮河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水面泛着金色的鳞光,煞是好看。

沉静中,李文归突然问:“小张,听说你下班业余时间写文章?”

“是小说,爱好而已,不登大雅。”张岩谦虚地回道。

“年轻人嘛,要有爱好,有梦想,这是好事。好好坚持,多写多观察,我看你的文章写得不赖,公文站位很高,逻辑清晰缜密,好好发展,将来当一名作家。”

“谢谢李总夸奖,三脚猫的功夫,惭愧惭愧!”张岩受宠若惊。

“来,坐下。我跟你聊一些故事,如果有兴趣,可以作为你的写作素材,也当为我这个老头子写一部传记了。”

说着,李文归准备坐下来,张岩赶紧从身上掏出一张卫生纸,垫在水泥地上。

“传记?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张岩害羞地说。

“我对这奔腾的洮河,有着十分浓厚的情结。除了你说的,我生在洮河岸边,之外,咱们这里常年干旱少雨,祖祖辈辈靠天吃饭;

“故,我爱水,其实是怕饿肚子!还有,公司生产,也需要大量的水,这洮河是咱的命根子啊!”

张岩不语,默默点头。

“此外,可能你不知道,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大堤,是当年我带领全村人修筑的,大部分资金也是胜利公司捐出来的。”

说完,李文归用力拍了拍身边的土地,似乎在叩问那段令人悲喜交加的沧桑历史,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李总,这件事,我听崔总曾提起过。当然,我知道的仅仅是结论,至于当年修堤的细节和故事,一定很壮观吧,我更想听这些,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李文归顿了一下,抽了两口烟:“准确说是壮烈!我的父亲,当年就埋葬在这滚滚洮河里,这你知道吗?”

提起父亲,李文归脸色又变得沉重起来。

“埋葬?李总,对不起,让您伤心了。那,您常来洮河边,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看望老父亲,对吗?”

李文归点点头不再说话。空气安静下来,沉默半晌,他接着说:

“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时间真快,弹指一挥间,如今想来,不堪回首!但总归,河水治理好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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