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阵阵,水浪拍打着堤岸哗哗作响,似乎一个千年老者,在极力诉说当年被人类改造的命运。
倘若,当年,对岸的老乡,和此岸的李家崖人,没有因为河水泛滥的事而斗争了好些年,怕是如今的洮河,并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它多么渴望拥有自由,上善若水,应是四处横流,流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滋润每一棵小草和树苗,成就更多的生命。
后来的后来,在斗争了多年以后,两岸修筑了高高的水泥堤岸,把远处本是自由的河水,一下子聚集到了这个并不宽阔的河道里,命运从此改变,它只能顺着前方机械地流去。
1993年9月,大概是爹当村长一个多月后,接近农历八月,村里突然出事了。
再过二十来天,土豆就要丰收了。
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在期盼,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前半年雨水少,还好入夏以来,赶上了一段较长的梅雨季,雨水多,土豆算是赶上了最佳成长期。
这一年,是李文归第二次大规模收购土豆的一年。购销站刚刚成立不久,政府知道了,乡亲们也知道了,他们为此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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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日子,他们去街上打听了一番,结果令人满意。李文归告诉他们,价格和去年差不多,只要土豆达标,一定能卖出好价钱。
这一年,李文归还是和广东商人任长军继续合作。任长军一周前已经打来汇款,比去年翻了一番,将近50万元。
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去年有了一次经历,这回,李文归放松了警惕,并没有像去年那样,战战兢兢地隐瞒了所有人。
50万巨款,对他来说,不再感到可怕。他心里很稳当,不再像去年一样,踌躇不前,生怕完不成任务。
如今,身边有几位得力助手:舅舅蔡大吼,麻子,崔龙,师哥刘魁,还有村里的木匠李红兵,大哥李文胜。弟弟文来周末也会帮帮忙。前期收购工作,早就准备得滴水不漏。
最主要的,还是乡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引导,崔志强还是和往年一样,亲自登门指导,给一些政策上的扶持和建议。爹是过来人,懂得人性,在背后帮他出出主意。
妻子郭晓英,自去年去了一趟大城市广州,游玩了三天,她整个人一下子脱胎换骨了。
回到家的那一夜,她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扶持丈夫做生意。一切似乎都是天意,文归机缘巧合撞了一笔大单,还做得顺风顺水,像任老板说的,他的确找到了自己的天命。
这以后,她要收起一个小女人的角色,一个农村妇女不懂世事的角色,立志做一个能掐会算,能出主意的军师,帮男人在未来的路上,助一臂之力。
天有不测风云。临近农历八月,一天,恰逢赶集日。这一天,李文归开着三轮车,带着爹、妻子和三个孩子,还有村里的几位老人,直奔街上赶集去了。
这时候的李家崖人,早就把李文归当做神一样的人看待。十里八村,甚至整个龙窑街上,还有多少像李文归这样有钱的人呢?
如今在街上成立了购销站,有了自己的铺面,作为同乡,在赶集的时候,能进去歇一歇脚,熬一罐茶,或者累了躺下睡一觉,更好的,遇上下雨天,第一时间跑去他那里避避雨,多有面子的事!
李文归的成功,给李家崖人长了精神,村里的父老乡亲,也跟着他在这条街上,找到了一丝归属感和荣耀感。
就在这天,一家人全都不在的情况下,他家大场里意外着火了!
李文归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得知这个消息,是村里有人骑着自行车赶往街上,气喘吁吁地告诉他的。
“什么?着火了!怎么回事?”李文归心急如焚。他能猜到,从村里骑车到街上,这么一段距离的时间,就算有村里人帮忙救火,怕是草垛早化成灰了。
爹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抽着一锅旱烟。他没说什么,眼里一下子蹦出了几滴泪花。
“爹,咋办?那可是牲口几年的草料啊!这是谁想把人逼上绝路?”李文归急得怒吼起来。
爹还是一言不发。他一个劲地抽着烟,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文归,你忘了爹告诉你的话,做人要低调,一定要低调!”
妻子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女人,她最是内心比较脆弱的人,可见丈夫这般模样,她只得假装镇定,安抚男人说:“应该没事的,今天天气阴着,我想村里人早就灭完火了!”
说完,爹喊了一声:“走!回家!”
李文归擦了一下鼻涕,不知道该做什么。爹走过去,在他头上使劲拍了一巴掌:“低调点,老三!”
一家人出门,妻子锁上铺子,李文归开着车子直奔老家。
爹和妻子在车斗里。爹问郭晓英说:“晓英,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
郭晓英思考片刻,说:“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这次和广州商人合作的事,文归不该这么急着把消息泄露出去,50万元,不是一笔小数字!”
爹点点头,长叹一口气,说:“你能明白就好,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人们和你平起平坐,并不把你当回事,甚至你的苦难,有人会同情你。但突然有一天,你飞黄腾达了,和他们不一样了,那些心胸狭窄的人,心里能平衡吗?所以……”
“我懂,爹说得对,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文归还年轻,刚有一点成绩,尾巴就翘上天了!”郭晓英说。
沉默片刻,爹接着说:“这是一次教训,柴垛着了就着了,人没事就好,房子好着,什么都是小事!”
郭晓英只能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