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空佝偻的身躯一点点挺直，似乎这样就可以看得更远一些。
他的视线掠过绞肉机般的战场，遥望向山谷的喇叭口。
那里，地面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妖兽。
前线的武者刚绞杀掉一群，就立刻有新的妖兽在大妖的命令下无缝衔接上来。
大妖们小心谨慎的将兽潮维持在协议约束的上限，也就是大型兽潮的规模内。
万全的准备下，东城军一开始应对的还算自如，无伤剿灭了一波又一波妖兽。
只是，再怎么样的战备，也耐不住源源不绝的敌人。
以逸待劳的东城军在竹珏小队带回的情报加持下，足以轻松剿灭一波大型兽潮。
甚至两倍大型兽潮也不在话下。
但人力终有尽时，武器会耗尽，体力会耗空。
面对源源不断始终维持在巅峰的大型兽潮，东城军在最初的势如破竹后，陷入了艰难的肉搏战中。
妖兽和武者的尸体遍布整个战场，原本的战阵早已被冲散，三五成群的武者小范围抱团作战，最终也难逃殒命的解决。
凝脉境以上的中高端机动力量也早已活跃在战场上。
他们的加入曾短暂的缓解了东城军的压力。
只是，妖兽补充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无法争取出全军撤退转换为守城战的时机。
高耸的城墙上，站着的都是至少通脉境巅峰的关天城最强力量。
但，也只有他们了。
关天东城的所有战备力量已经被打空了！
连关天明都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向齐长空求援。
别人不清楚，齐长空自己当然明白自身的斤两。
眼前的战局，别说他已经是废人一个，就算他真如其他人猜测般拥有先天战力，也绝无可能逆转乾坤。
齐长空之所以来到前线，是因为关天明给他带来了竹珏失踪且很可能身死的消息。
这已经是关天明第三次请他出手。
而齐长空只是怔怔看着极远处的那近乎无穷无尽的妖兽上方的那些强大气息。
那是七阶大妖！
先天强者，也不过七阶罢了。
虽然并没有参战，但这些大妖的气息肆无忌惮明晃晃地释放着，毫不遮掩，甚至都压过了烈日的光辉。
齐长空感应到这些大妖倾巢而出的气息，内心被苦涩填满。
熟读各种经典，培养出这么多武者的他，怎么会不清楚丛林内的妖兽分部。
王不见王，七阶妖兽都统御着广袤的领域。
此刻如此多的七阶大妖汇聚，靠近关天城的丛林范围肯定都已经被彻彻底底犁了一遍。
就算真的只是失踪，在这种规模的妖兽动员下，竹珏绝无生还的可能。
齐长空心有怯怯，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
千年协议即将到期，竹珏如希望之光照入他的生命中，那么灿烂，又那么短暂。
眼前七阶大妖都还没上战场，关天城就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或许，等不到千年，关天城就要灭了。
想到这里，齐长空释怀许多。
城池都要亡了，那竹珏也只是早走一步。
倘若关天城都没了，齐典孤儿院的传承就此断绝也无妨。
思绪间，城墙上最后的通脉境在五位洗髓境的带领下也投入了战局。
内城方向匆匆赶来的武者小队也纷纷踏上战场。
那是大小家族的私兵，在意识到这次兽潮非比寻常后作为也被派了出来。
只是，面对数量好不减少的妖兽潮来说，这点支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等齐长空悲恸地回过神来时，身前已经跪满了人。
城主、东城军长、东城军参谋、各大家族在东城军的负责人…
一位位，都是关天城内实力和权势最强的存在，此刻却整齐划一的跪在齐长空面前。
见齐长空的目光终于落下来，他们纷纷激动地以头抢地，凄声呐喊：
“齐院长，请您出手！”
战况、事态，确实已经到了整个关天城必须要倾尽所有的地步了。、
但齐长空还是没有立刻应答。
他心有不甘，他还留有最后一丝念想。
毕竟，没人真的看到竹珏身亡。
他还在等待。
等待一个希望…
或者，等一个死心。
不过，齐长空也不好意思看着这么一大帮实权人物跪在面前，叹声道：
“你们起来吧，我会出手的，但我要先确认消息。”
见他终于松口，其他人也没有跪着的习惯，纷纷起身。
这时，一队染血的人马破天荒撤了回来，在今日有去无回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显眼。
折损了竹珏和万元后，原本就减员到八人的小队此刻竟然只有三位幸存。
护送他们的是侥幸逃生的关一沉和另一位刚才被派出去的东城军洗髓境强者。
五人跃上高墙，关一沉与关天明目光交接后头也不回往内城而去。
齐长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喊住关一沉。
随队的另一位洗髓境见齐长空这副模样，替关一沉解释道：
“一沉他有急事回府，来时路上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讲了。”
齐长空挥手制止了此人继续往下将，转而看向另外三位小辈：
“你们最后见到竹珏是在哪里？”
三人在来时显然已经商量好，推出那位骨翼少女，讲述了离开前万元未归、关一沉让竹珏深入其中找人、以及回归时关一沉突然消失的事情。
对此，齐长空也无法说关一沉的决策有错。
作为队长，那确实是竹珏应该承担的责任。
见这边问不出线索，齐长空这才让另一人讲述关一沉后来的经历。
因为知道是齐长空想知道，关一沉留下来的目的早就被美化成以保护之名。
当听说还有一头蛟龙统领所有七阶大妖后，原本对于为何那么多大妖能够相安无事而不太理解的众人顿时了然，但同时也愈加绝望。
光是那些七阶大妖就已经不可抵抗，再有一头凌驾七阶的蛟龙，这还怎么打。
怪不得，千年未至，就有信心发起总攻。
落入这等甚至不应该存在于凡域的存在手中，竹珏显然是不可能有生还希望的。
确认了竹珏的死讯后，齐长空再也没了眷恋，终于是微微颔首：
“好，让我准备一下，你们先去把山谷口的那些七阶妖兽清理一下，最好能把蛟龙引出来，我这一身老骨头，最好是能够替你们清理掉蛟龙，也能为珏儿报仇。”
“齐院长有信心对付蛟龙？”
关天明惊喜地看着齐长空，原本那充满算计的瞳孔里第一次带上了尊敬。
蛟龙的存在是压在关天城每一位巅峰强者心头的大山。
但这座山刚出现，就被齐长空接了过去。
然而，齐长空微微摇头：
“没把握，但只有我能去，你们，是希望。”
说出希望二字后，齐长空再次难以抑制地想起了竹珏。
原本那才是真正的希望。
只可惜，他们关天城没有福源，把竹珏弄丢了。
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齐长空将身边这些关天城最强的战力赶去前线，唤来一旁抱着木箱等候已久的文尘，语气萧索：
“我需要一炷香的准备时间，引出蛟龙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是！”
整齐划一的应和中，东城军长还补了一句：
“齐院长高义！”
任谁都看得出来，齐长空这是已经心存死志，要以自身为兑子去换掉蛟龙，为关天城去争取多一丝的可能。
有他带头，其他人或真心，或虚情假意的，也跟着喊了一句‘齐院长高义’。
众人离开后，文尘走上来时，已是热泪盈眶。
“傻孩子，哭什么，齐典祖师若是知道后辈能抗衡蛟龙，只会为我骄傲。”
听到这个称呼，文尘再也绷不住，痛哭流涕起来，哽咽着道：
“老师，我已知天命，怎能再以孩童相称。”
“看到你这样子，我就想起了当年你刚来孤儿院的时候。”
感慨一句，齐长空瞬间收起了缅怀的神色：
“抓紧时间吧。”
见齐长空拿出院长和老师的威严，文尘也瞬间收拾好情绪。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粒粒蕴含剑意的石子。
之前曾拿出来给竹珏修炼用，只是竹珏用不上。
城墙上此刻除了齐长空二人已经再无其他，文尘小心翼翼地褪去齐长空的长袍，解开亵衣亵裤，露出赤裸、干瘪的苍老身躯。
令人骇然的，是胸口那个大洞。
其上鲜血淋漓，洞中间暴露的肋骨上吊着一把刀。
有风吹过，刀轻轻晃动，在大洞边缘挂过，带走刚长出来的棕褐色皮毛。
每一次看到老师的这副模样，文尘都很是不忍心。
但也正是齐长空时时刻刻切除身上的兽化痕迹，才能将剑脉在体内很好的蕴养，乃至于最终做到了短暂爆发出先天巅峰的力量。
是的，将剑脉抽离给竹珏的那一战，齐长空并不只是堪堪获得出入先天的战力，而是直接到了先天巅峰，触摸到凡域的极限。
饶是如此，战力全开的关天明依旧能够在齐长空手底下保命。
那至少也是先天境中期的实力。
所以，齐长空才会放心的让他们去解决那些堵着峡谷口的七阶大妖。
关天城之所以能够在妖族腹地屹立千年，在无法诞生真正先天的情况下，靠得就是城内流传的各族秘宝。
血脉与秘宝融合交织下，各大家族总有那么几个人能够发挥出先天战力。
就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会对秘宝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齐长空这等凭借自身实力达到先天战力的，就显得弥足珍贵。
文尘流着泪，将一颗颗石子通过齐长空胸口的大洞投入体内。
体内各处的血液在齐长空高屋建瓴的微妙操控下将石子精准的搬运到一处处不同的穴位中。
干瘪的皮肤随着石子的移动而一路凸起。
看着就疼，但齐长空愣是保持着云淡风轻。
他越是这副模样，文尘就越感觉疼在他的身上，脸色一点点苍白。
随着更多的石子在齐长空体内找到对应的位置妥善放置，凌厉的剑意开始弥漫。
齐长空的气质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变化。
剑意似乎不受他的控制，将近在咫尺的文尘割得千疮百孔。
但文尘却比之前开心很多，好似这样就可以分担齐长空隐而不发的痛楚。
随着投入的石子越来越多，剑意冲霄而起，最后几颗石子落位的速度一颗比一颗慢。
与此同时，战场出现先天战力后，关天城终于再次占据上风。
然而，碍于协议、以及迟迟不现身的蛟龙，让那些七阶大妖瞻前顾后，徘徊在山谷口。
仅仅是盏茶时间，山谷内的妖兽群就已经被清理干净。
重新摆出战阵的武者们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比之从前个顶个都是精锐。
在分出两位先天战力的帮助下，低阶妖兽潮的补充速度竟然跟不上关天城的绞杀速度。
局势转变的太快，妖败如山倒，打了没有主心骨的七阶大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先天战力形成两个作战小组，如一把尖锐的利刃刺入七阶妖群中。
好似俯冲而下的鹰，撕下一片肉就振翅高飞，退回到协议规定的战场范围内。
绝不在丛林范围停留超过五息。
而这些被撕下的肉，都是一头头不可一世的七阶大妖。
各种兽鸣慌乱的响起。
大致意识就是快去请蛟龙王来。
偶尔有在生死危机前终于不顾协议冲上战场拼死一搏的，也在绝对的数量面前死得凄惨。
速度快的妖兽或飞或跑，纷纷抢着以通风报信为由脱离这危险的地方。
然而，却有气息比他们更快传到了蛟龙的洞府。
亦或者说，以关天城东城墙为中心，那撼天动地的剑意在最后一颗石子落位的瞬间笼罩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巨大范围。
正耐着性子守株待竹珏的蛟龙猛然回头。
千年前那弱小又无助的记忆涌上心头。
它瞬间放弃了竹珏，将自己洞府堵死后，扶摇直上，在云层中遥望向关天城方向。
是他的气息！
比之千年前，只强不弱！
难道，那个人还活着？
若是给它留下心理阴影的齐典真的还活着，蛟龙可不敢在理他那么近的地方生活。
它要过去看一眼。
只远远的看一眼。
如果真的是齐典，它二话不说，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有多远就飞多远。
蛟龙宝库内。
安静了一段时间后，竹珏再次出现。
人还没彻底浮现，喊声先至：
“别打我别打我，有事好商量！”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洞的回声，和簌簌落石声。
竹珏微微一愣。
蛟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