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这边已经到了大殿,他坐上了冰冷的王座,同时环顾四周,发现宫殿很多地方都积尘了。
这让他颇为唏嘘,虽说蓟城是晋国都城,但这几年来,反而是呆的最少的。
他望下左边的文臣,沮授坐在首位,但气色并不好,知道其先前的上表并无虚言,应该也是到了年纪了。
前段时间,沮授给在邺城的袁熙上表,说身体日渐不济,请求袁熙近况寻找替代的人选。
袁熙接到信后犯了难,如今晋国是分左右两相,沮授因为资历和人脉,是排在诸葛亮前面的,所以他的接替者,按道理应该是诸葛亮。
然而诸葛亮接下来的日子,需要坐镇邺城长安一线,恢复关中农业生产,同时保持对魏国攻势,除了他之外,别的官员都不具备诸葛亮的军事内政综合能力。
袁熙自然不会觉得这个时候沮授无病呻吟,应该确实是身体出现了问题,但蓟城的官员这些年多在中层,无一能够完全代替沮授的角色,对此袁熙也是犯了难。
经过多番思虑过后,袁熙发布了两道诏令,一是命令南昌的鲁肃张昭北上蓟城,在袁熙看来,江淮的江东出身官员不少,如今那边没有战事,这么多谋士太过浪费,有陆逊和张纮坐镇当地就足够了。
二是起复在蓟城义学教书的辛评,以及任用在黄县当了七八年县令的羊衜。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鲁肃张昭都是天下名士,但江东出身会让北地官员心中有些想法,于是原来身为袁谭属下的冀州派辛评羊衜,便成为了居中调和的缓冲,毕竟两人在袁绍旧部之中,还是相当有影响的。
沮授之后,其负责的事务接替人选,便由这四人之中选拔,亦或共同分摊,其中难免出现混乱,所以在这个过渡期内,袁熙便借着处理关外鲜卑的由头回蓟城坐镇大局,同时也是通过对付鲜卑的过程中,考察四个人的能力。
他在堂上坐着,看到沮授的脸色,便知道其已经很虚弱了,但公事当前也不好多问,便对众人道:“诸卿也听说了北部草原逐渐形成几个有威胁部族的事情。”
“朕以为先前的养蛊之法有欠考虑,这种养虎为患,坐山观虎斗的做法,迟早会被反噬,所以我想听说,诸位对草原将来局面发展的看法。”
文臣武将们都看向沮授,却发现其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知道沮授这是留给其他人表现,不由都沉思起来。
按道理这种环节,文官应该先就大略发言,但前段时间袁熙选擢鲁肃四人,则让众官摸不清头脑,一时间都踌躇不已。
之所以如此,是众官当初都知道沮授身体不耐,有辞官之意,对于之后的人选,众人则是私下猜测过。
沮授之下,威望最高的,当是袁术从弟袁胤,其当初带领袁术族人投降,后来一直在蓟城为官,不论是背景关系还是威望能力,皆是有目共睹。
另外一个也姓袁,乃是出生于陈郡袁氏,虽然不是汝南袁氏,但却同样背景不低,其父乃是汉司徒袁滂,其和刘备有交,被刘备推举为秀才,后到袁术手下为官,在袁熙打下寿春时,也被一起俘虏。
后经袁胤举荐,一同到寿春任职,至今已经十余年,也是政绩斐然,且其敢于直言上谏,颇得袁熙赏识。
袁胤袁滂这些年的政绩,远超其他同侪,所以众人当初都以为将来的丞相人选,必定是从这两人之中选出。
结果袁熙将鲁肃四人调来,同时任命为幽州别驾之职,众人这才恍然,左右两相,是不可能在袁氏族人内选出了,怪不得陆逊身为陛下义弟,当初都没有成为丞相!
但想明白了这点,众人心里反而有了如释重负之感,因为这表明,袁熙起码当前并没有利用袁氏族人压制外姓的想法,这怕是看到曹操重用曹氏夏侯氏,产生了一系列负面效果后,做出慎重考量的结果。
而且袁熙将那么多名士官员调到蓟城,也给幽州官员吃了颗定心丸,因为之前一度有传言沸沸扬扬,说袁熙可能要将国都立在邺城,毕竟甄皇后都跟着过去了。
这也倒让幽州官员们心中有些想法,搞了半天自己这些人,是被放弃了吗?
如今众人看到袁熙重回蓟城,并将如此多的重要官员调过来,皆是心中松了口气,看来陛下的心思重点,还是在关外啊。
袁熙见众人都在苦苦思索,却抬眼看到袁滂不时抬头,面现纠结之色,便出声道:“曜卿,你是不是什么事情启奏?”
袁滂听了,稍稍犹豫一下,便开口道,“臣以为,先前陛下所做,有一事不妥!”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袁滂其实是类似于祢衡张昭那种直言不讳的角色,每次他发言,都能惹得众人心惊肉跳,如今这一开口,显然并不是什么寻常事情。
袁熙饶有兴味道:“朕听着。”
袁滂说道:“陛下以皇后坐镇邺城,以桥夫人坐镇寿春之举,乃是妇人干政,牝鸡司晨之误!”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齐齐眼前一黑,这是陛下刚一回来,你袁滂就来了个大的!
袁熙听了,不仅没有动怒,还面带笑意,出声道:“愿闻其详。”
后世的时候,袁熙就听过袁滂以直言闻名,其在魏国为官,对于曹操的屯田政策提出“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丝毫不怕触怒曹操,后来刘备去世,也因为刘备举荐过自己而不参加庆祝,属于有话直说的。
袁滂听了,便开始引经据典,从吕后干政,到窦室乱政,一直说到黄巾之乱后何后干政,导致董卓之祸,详详细细说了个遍,众人听得心神动荡,差点忘了是在讨论鲜卑之事了。
有人心中嘀咕,是不是因袁滂丞相之位落空,所以豁出去了?
袁熙自然不会这么想,他详细听完之后,对众官道:“曜卿直言不讳,乃是尔等表率,朕希望之后诸卿心里有想法,也能像他一样说出来。”
众人听了,连忙俯身回应,心道陛下这是同意袁滂的想法,还是故作姿态。
袁熙出声道:“曜卿以史为鉴,自然能看到妇人能力不足,干政所引起的大祸。”
“正好这件事情,是我也想向诸位解释的,今日便好好说说。”
“皇后和桥夫人那边,我的考量,是派陪都需要有人代表我坐镇,所以人选上面,我也费了一番思量。”
“能代表皇家的,除了我的后宫,其他人更不合适,如果选拔袁氏族人,那就是偏向宗族,如果是外姓,则会被怀疑是朋党坐大,怎么也不合适。”
“于是我想出的办法,就是启用后宫,只管杂务,不管钱和人事。”
“官员的擢选任命,她们无法干预,都需上书给我,也变相阻止了后宫外戚坐大。”
“而且诸位也应该知道,甄皇后族人多是从商,八百石以上的官员都很少,桥家更不用说了,两位夫人几乎是桥家最后的族人了。”
众官听了若有所思,原来陛下最初就想到了,所以有这种做法了?
袁熙出声道:“诸位都是承父母养育长大,自然也明白,母亲在成长的过程中负责的教养之责,有时候是要多余主外事的父亲的。”
“我当主持的用意,是让天下人都看到,女子需要用自己的双手的劳动和头脑的付出来证明自己,而不是靠依附男子获得特权。”
“我部分赞同曜卿的看法,但我认为女性不是不能从事政务,而是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如何控制,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事情。”
“当然,前车之鉴是一定要避免的,如今两位夫人,掌管的也只是私库,其花费也都是公事,这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干涉国事,只是我给了他们一个熟悉政事的平台而已。”
“毕竟这些年我所作所为,就是想要解决一个问题,万一皇帝不能处理政务了,这个国家,能够正常运行多少时间?”
“如果一天都支撑不住,显然说明这个国家太过依赖天子,在我看来,是有隐患的。”
“真正理想的国家,是天子即使不干涉政事,天下也够保持基本的运转,耕种,修路,制造,商贸,皆能一切如常。”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也希望将来需要我的时候,只是在祭祀和出兵这两件大事上。”
“我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晋朝能成为不同于之前,能够吐故纳新,开创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未来之路,而这些需要我们君臣共同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让后宫做些力所能及,又不会影响大略的事情,也有助于给天下女子一个自立自强的表率,曜卿认为呢?”
袁滂沉思片刻,拜道:“陛下所言有理,臣受教了。”
袁熙点点头,“当然,若朕后宫有越线之举,朕希望所有的官员都能像曜卿一样,及时提醒于朕。”
众人听了,皆是出言领命,袁熙点了点头,“好了,接下来我便要听听诸位关于如何彻底根除鲜卑威胁的想法。”
“草原上出现的危险苗头,绝不能听之任之,一定要及时掐灭,这便是我等守国门的意义所在。”
天色渐黑,曹节正陪着曹宪在厨房做菜,她见曹宪兴致勃地将油盐倒入锅中,忍不住道:“陛下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返回都城,按惯例要宴请官员吗?”
曹宪胸有成竹道:“不会的,相信我的直觉。”
话音未落,婢女就进来报说陛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