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二夫人红着眼睛,手里揪着帕子,哽咽着开口:“儿媳没有要离开许家的心思,儿媳不想离开,要不然儿媳就陪着母亲一起去清修吧!”
大长公主放下姿态,语气温柔的同她商议。
屋里正商量的妥帖,就见罗妈妈匆匆进来,他站在沙湖屏风后,不肯进来,低声说道:“大长公主,祖籍那两位老爷路上遇到了劫匪,狼狈的折回来,全身都是伤,声称相府之前赠予宗族的银两都已经被劫,请求相府做主。”
一旁的许久诺知道这件事情是何小尾受意,端起茶杯喝茶不吭声。
“他们被劫了?哈哈哈,这下子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许守信忍不住幸灾乐祸,站起来屁颠儿屁颠儿的问:“还说全身都是伤,那他们残了没?”
屏风外站着的罗妈妈被许守信弄得哭笑不得:“前院刚刚来禀报的,老奴还没有去看过。”
何小尾低下眼睛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许家遗孀皆是女子,爵位还在的时候在祖籍宗族面前尚且保不住家业,如今没了爵位孤女寡母的怎么给宗族做主?更何况,在灵堂说我便已经说过,他们二人怀揣着四五十万两银子回祖籍路上难免不稳妥,请他们等丧事结束之后,派人护送他们回去,他们自己非要走,如今被劫了,不去找当地的府衙,反而要来找许家,怕不是又要来打母亲和婶婶的嫁妆的注意吧?”
一向泼辣的二儿媳妇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眼角的泪水,恼火地说道:“真真说的对,他们不去超当地的府衙来找咱们有什么用?咱们现在已经没了爵位,一家子都是寡妇孤女,拿什么给他做主?当初是他拿了银子要走,难不成我们没劝吗?是他们真的想把自己的嫁妆给抢走,想让咱们孤女寡母的逼死才甘心,让他滚吧?!”
倒是一旁的赵氏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算算时间,儿媳妇猜这位堂兄应该是已经去过衙门,回来应该是想借母亲大长公主的威势强迫地方官员为他来找银子。”
大长公主难道对宗族就没有火气吗?正当他是宗族的牛马,可以任由他们驱使?
大长公主疲累的身形靠着一旁的枕头,语调慢慢地说道:“我如今已经老了,很快就要去皇家的庵堂里清修,现在剩下的心里除了照顾着相府里的事情,偶尔能一管一管其他的杂事,没有心思,更没有力气去管别的事情。”
这话的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不想管宗族的事情,但如果这些事情事关于她的这些儿女,她竟然不会坐视不理,又何尝不是在告诫宗族不要想着人在祖籍就可以随便加欺负她的孙女儿和儿媳们。
“说到家业……”何小尾侧着身向着赵氏的方向看过去:“江无忧这个人比较仁义,还没有派人来催缴账目,可是我许家不能因为江先生仁义而耽搁这件事,既然大事已经结束,母亲就派管事去江府商议如何对账交接地契铺子的日子吧!”
“真真说的事情很对,老大媳妇儿,此事易早不易晚!”大长公主在一旁说道。
赵氏站其实对大长公主行礼说道:“母亲,儿媳先去安排此事,再去安顿了堂兄。”
“辛苦了!”大长公主真心实意的对着赵氏说到。
赵氏离开之后,大长公主让何小尾留下,其余所有人都回去休息,毕竟折腾那么久,所有人都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院子里何小尾端坐在大长公主身旁,看着正在地上磕头的韦先生。
琉璃罩里的烛火燃烧的更加热烈,直直的往上窜,这男人跪在正中间垂下眼睛,不曾抬头直视大长公主和何小尾。
已经风烛残年的大长公主一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手里握着佛珠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样貌,眼底却是浓重的杀意:“这一次,真真姑娘奔赴边疆,你等必须要保护真真姑娘全身而退,不能有误,我已经将半块玉佩交于她,此后你等于我这个老太婆再无任何关系,真真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需要舍命相护!”
听完大长公主的话,一旁的韦先生略略抬起眼睛,视线落在何小尾脚下的绣花鞋上,转头看过她的方向,郑重的叩拜:“韦为见过主子!”
刚才这男人进来的时候,何小尾救观察他的气息和步伐,他应该是一个相当厉害的练家子。
这个魏先生已经年逾40,看起来却十分精神硬朗,声音比平常的男子更精细一点,还没有留胡子。
他心中已经大致能够猜测到这个韦先生恐怕是早年随着祖母一起进入许家的太监,那他便不是暗卫队的首领,而是只负责联络暗卫。
“祖母要去皇家庵堂里修行的哪一日,劳烦韦叔安排暗卫的统领和我见上一面。”何小尾说到。
既然已经认下了主子,以后便要听何小尾的吩咐,韦先生叩头之后说道:“不敢当主子的劳烦,请主子放心,小的一定会安排妥当,不让人察觉!”
韦先生离开之后,大长公主看着一直不曾坐到她身边来的何小尾,双眼泛着通红的泪光:“等你去了边疆,一切都要小心!”
何小尾站起身来行礼“:祖母放心,若无其他事,真真就先退下了!”
大长公主紧紧的抿着嘴唇,脸色很是悲伤,良久才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就是真真了,早些去休息吧!”
看见何小尾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从房间里退出去,大长公主难以掩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主子……”端着一碗碗热茶的罗妈妈迈着碎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看见自家主子的落泪,上前温柔的说道:“从二姑娘生孩子开始,真真姑娘便已经每日不停歇,今天大事结束,姑娘想来已经累得心力交瘁。”
不见大长公主吭声,罗妈妈的眼眶越来越红了,他强撑起精神,笑着说道:“大长公主竟然不想用晚上老奴想着上一次真真姐送来的红枣,还有让人给大长公主熬了一碗红枣茶,大长公主尝尝看,今日的蒸糕也不错不错,不如给您送上一点?”
良久,大长公主摇了摇头:“你去给真真送点过去吧!”
何小尾也看过吴先生之后,已经包扎了伤口的萧若空正陪着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萧若路已经带人先一步出发去了边疆,沿途会陆续派人用快马回来,替姑娘禀报消息,力求姑娘在到达边疆之前,将边疆的情况,全部掌握。”
萧若空跟在何小尾的身后又慢了半步的距离,慢慢的点头,用弯腰的姿态恭敬的说道:“另外,姑娘交代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姑娘所说的那位名叫微先生的幕僚,原名微如尘,曾经在郑重那天参与了刺杀皇帝的行动,结果受伤,不治身亡。”
微先生?死了?何小尾惊讶不已。
是了,在那一瞬间,何小尾想起梁王的那份亲笔信,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梁王会出现那么明显的纰漏了。
梁王这个人唱戏扮相入木三分,心计也深,可到底是不如微如尘一样,有掌控全局并且社局谋划的能耐。
微如尘的死确让她觉得十分可惜,看来梁王的确是命不该绝,前辈子有自己的妹妹为她挡刀,这辈子还有微如尘先生为他舍命,活下来的总是梁王。
若是梁王身边没有微如尘,这个人,倒也不必让自己那么放心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萧若空:“麻烦兄弟了!”
“为姑娘办事是应该的!”萧若空犹豫了片刻,还是撩开衣襟跪在地上:“今天同梁王的守卫小高交手,属下有意替姑娘招揽,不曾想连累了两个兄弟枉死,请姑娘赎罪。”
何小尾从未怪过萧若空。
她已经把跪在地上的萧若空扶了起来,张口说道:“既然兄弟早就已经猜出边疆之行皇帝会要了我的性命,所以想在我的身边多几个能人,便想要招揽人才,无非是想把我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不愧对父亲,我心里是懂的。”
萧若空始终弯着腰,低着头,姿态恭敬,听着何小尾提起她的父亲,身体伏得更低了一些,垂着一双泛红的眼睛不吭声。
“小兄弟,回去吧,等祖母去了皇家庵堂清修之后,我们就要准备起身去边疆!”
萧若空送何小尾也回了院子,这才转身离开。
何小尾进了门,海棠便立刻替她脱了身上的大衣,低声说道:“大长公主,刚才派的罗妈妈过来说姑娘晚上东西没有吃好,惦记着让人给姑娘送来了红枣茶和一些点心。”
何小尾站在火炉前伸手烤了烤火,余光扫过小茶几上,放着几块幽香的蒸糕和红枣茶,这些都是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让人给撤了。
刚才见的那个韦先生是祖母的人,自己是肯定不打算用的,卢护院又是许家护卫队里记得威望的人,这个人得留给母亲,至于暗卫队……
许守信马上就要远行,身边虽说已经派了人,但出门在外,武功精湛非凡的高手越多,越能保护她的安全。
海棠进了门,俯身行礼之后:“姑娘,还需要给您备水洗一下吗?”
忙碌了这些日子,众人心里都已经有了一个章程,如今许家男子已经下葬,梁王也已经入狱,心中那一股子劲儿一卸去,整个人便觉得又疲乏又累。
“预备好吧!”
海棠得了画,转过身出门就安排丫鬟婆子们备水。
何小尾那天晚上睡的是极不踏实,她梦到了边疆的战场上,自己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兄弟们梦到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到处都是拼杀的嘶吼,武器碰撞的火花,擦的的眼睛过了个过去,可是她不敢眨眼。
她瞬间停滞,一般望着远处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术,数百万支利剑划破天穹朝着他急速而来,他踩着血吐和泥水,朝着那尸体之上不断伐敌人的身影冲过去:“爹!快跑啊爹!爹爹!”
自己刚刚爬到爹爹的身边,还没有触碰到爹爹的铠甲,就听到咻咻的声音,从她的耳边穿过,爹爹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肉身把她保护在怀里,怕听到的就是利箭穿透铠甲,穿透皮肉的声音。
她惊恐万分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色铁青死死咬着牙的爹爹用力的抓紧了爹爹胸前的护甲,泪如泉涌:“爹!”
“真真,爹一直想等到天下太平,带着你和阿娘一起去观山水写诗歌,过过寻常人家最普通的日子,可是爹爹要失信于你,失信于你阿娘了,再也无法保护你了。”
漫天的箭雨之中,她望着爹爹英俊儒雅的脸庞,还带着笑意轻轻的抬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我的好孩子,爹爹真真已经长大了,你要替爹爹守护好阿娘,不要复仇,不要含恨,安稳度过余生,能活下去就好了!”
眼看着自家爹爹的身影像是流沙一般随风而逝,她的心里又慌又乱,五脏俱焚,急忙伸手去抓,可是什么都抓不到。
“姐姐?”
她听到声音猛地回头,就看见自己最小的弟弟浑身是血,站在尸山血海之下,她疯了一样朝着这个弟弟跑过去:“啊宗!宗宗!”
明明知道爹爹和弟弟们早就已经去世了,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摧人心肝绞痛,让人五脏俱焚,可她还是不愿意醒过来,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
小弟弟满身都是血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声音哽咽说道:“姐姐原本是答应了你,搬师回朝巢,要给姐姐奉上最漂亮的宝石,可是我要食言了!”
她一把抱住这个最小的弟弟,闭上眼睛放声大哭:“我不要什么石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好好的!”
“真真!”
何小尾闻声回头:“祖父!”
祖父身上还装着平日在家练功时的素布衣裳,像往日那样冲着她笑着招手,美目里满是慈祥。
手里原本拽着弟弟的手突然一空,眼前再无弟弟的身影,她喉咙发紧,只能含着眼泪一步一步的朝着祖父走过去,悲痛欲绝的跪在祖父面前,抱住祖父的大腿面前放声痛哭:“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