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赵四还是气呼呼的带着方菡娘去找了青禾。
穿过七绕八绕的小巷,最后在一栋不起眼的小宅院门前停下。
青的瓦,红的砖,白的墙,墙头伸出来几支杏树的枝丫,想来初春时倒可以饱览一番红杏出墙来的美景。
方菡娘心里想着,倒是雅致的很。
赵四抬手,有节奏的扣了几下门上的铜环,想来这是联络的暗号,倒是没避着方菡娘,大大方方的很。
门很快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头在门口看了赵四跟方菡娘一眼,这才把门的缝隙开的大一些,他侧身作出“请”的姿态,安静的很。
待赵四与方菡娘进来,他又重新把门闩上,静静的退到一侧,隐入了阴影中。
方菡娘随着赵四进了小院,别看从外头看着这宅院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的很。方菡娘跟着赵四绕路,绕的头都要晕了,最后这才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了下来。
小院子的门是月洞门,顶上的黑瓦上垂下几条碧汪汪的藤条,给枯燥冷色的门洞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颜色。
赵四在月洞门前停了步子,看了方菡娘一眼,示意她稍等。
方菡娘点了点头。
虽然她伤痛初愈,走这么久的路着实有些吃不消了,背上开始隐隐作痛,右手腕一直拎着两小坛酒,又不能换到崴伤的左手上去,也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方菡娘向来是个能捱痛的,她暗里强撑着,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镇定。
不一会儿,青禾就同赵四出来了。
“方姑娘这副模样我隔远了差点没认出来。你今儿来得倒是巧,”青禾一见到一身男装的方菡娘,脸上俱是笑意,“今儿我恰好没出去,可是有什么事?”
方菡娘笑道:“之前酿了些葡萄酒,现在倒是成了,特特带来请你跟你家主子品鉴一下。”
现在这个时代的葡萄酒如何,方菡娘没尝过,是不得知的。但,想来以青禾跟他家主子的地位,肯定是尝过的。
青禾眼神一亮,笑道:“那葡萄酒同别的酒都有些不太一样,带着些甜味。我主子不爱吃甜,想来是不太喜欢的,我倒是还可以。”
方菡娘心里一突,他不喜欢吃甜?
那她之前在县里被他救了那次,为了表示感谢,她带了自家腌渍的杏子上门,她记得他还尝了些?
可见是很给她脸面了。
方菡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青禾倒是来了兴致,特特回屋子里拿了一套和田白玉酒盏,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兴致勃勃的拿过方菡娘带来的酒坛,解开封绳,揭开酒盖,一股浓烈香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青禾深深的吸了一口,脸上神情都亮了几分:“倒是比我喝过的都要醇香些。”
青禾将酒小心的倒进酒杯,刚要喝,突然想起一码事。
主子虽然向来不爱这一口,但这可是方菡娘带来的,没准主子就感兴趣呢?
这么一想,青禾就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对方菡娘道:“你们稍等我一下。”端着一杯酒,去了院子后面的书房那块。
书房前头栽着一丛茂盛的碧竹,风吹来,沙沙作响。
青禾敲了敲门,得了里面一声“进”,这才推门进去。
果不其然,他们家主子正在案上写着奏折。
这些天在云城追查的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由着尤家账本,后面牵扯出了不少官员,这一封奏折确实要写的慎重。
姬谨行头也不抬,悬臂写着奏折,手下运笔如飞。
青禾笑道:“主子,方姑娘过来了,带了她酿的葡萄酒说让咱们尝一下。我给您端了一杯,不过还没试毒,先放这,您看?”
他想起之前李彤花提起过的,上次这方姑娘带了一小坛子果脯过来,自家主子没让人试毒就吃了,也是让他不知道说啥好。
青禾说着,小心的把那葡萄酒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姬谨行手上就顿了顿:“她伤好了?”
“看着倒是无恙了。”青禾答,自然明白姬谨行问的是方菡娘。
姬谨行心里却道,这才几日,即便那药膏再好,也断然没有这么快就好的道理。
青禾在那边已经打算告退了:“主子,没别的事那我出去喝酒去了啊。”
姬谨行把笔搁置在了笔架上,淡淡道:“一起。”
青禾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他们主子一碰上公务,那可就是个活脱脱的工作狂铁面阎罗王啊。
这还是在写奏折的关键时刻……
竟然?
青禾再一次在心底刷新了方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的认知。
院子里,方菡娘坐在石凳上,总算觉得背上疼痛好了些,她身子微微前倾,右臂支撑着身体大部分重量倚在石桌上,样子虽然不能叫失仪,却也有些微微的不协调。
姬谨行跟青禾从院子后面出来,就见着眼前这副样子。
一身男装的方菡娘,原本如水般温柔的柳叶眉,画得微微上扬,显得脸庞稍微凌厉了些,她半倚在石桌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赵四说着话。
方菡娘这副男装的模样,姬谨行是曾经见过的。
赵四一抬头看到了姬谨行,连忙起身行礼:“主子。”
方菡娘闻言抬头,看见姬谨行,心里慌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一副镇定模样:“你来啦。”
姬谨行“嗯”了一声,从从容容的绕过石桌,坐到石凳上,看向桌子上的葡萄酒:“你酿的?”
尽管是问句,语气却波澜不惊的很。
方菡娘点点头:“尝尝?”
姬谨行又是“嗯”了一声。
赵四看着主子跟这个男装小姑娘熟稔的对话眼睛都要脱眶了。
这,这,这还是他们主子么?
竟然还会以这么平和的态度跟一个小姑娘说话?
赵四从前在京城当差时,至今还记得,有位侯府千金费劲心思在主子面前跟他说话,想引起他兴趣,结果他主子连个眼神都欠奉,最后气得那位侯府千金哭着跑了。
再看看眼前……
赵四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睛出了问题。
方菡娘把自己面前那杯推过去:“我还没喝。”
姬谨行不置可否,伸手握住了酒盏。
方菡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姬谨行,看着他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那和田白玉酒盏,端了起来,杯中澄澈的红色微微荡漾,姬谨行薄唇微启,一饮而尽。
本来赵四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要碰壁了,且不提试毒的事,毕竟他家主子的洁癖他们这些部下可谓是人尽皆知。
可谁知道……他们主子竟然,接过了那酒盏,还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赵四觉得自己大概是晕头了。
方菡娘也觉得自己有些晕头。
美色误人啊……她心里直嘀咕。
“不错。”姬谨行淡淡道,“比从前喝的那些,都要醇香甘甜一些。”
方菡娘觉得得了姬谨行这么一句夸,走的这些远路,忍的这些疼,都算是值了。
她面上虽然还是镇定自若,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青禾觉得,他日后对这位方姑娘,还要更热情一点才好……心里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走了过来,拿起个倒扣在茶盘里的酒盏,又用酒坛倒了一杯,一喝,双眼也放起光来:“好酒!虽然口感娘了些,但比起之前喝的那些葡萄酒,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啊。”
赵四听了将信将疑的也喝了眼前这一杯,喝完也是赞不绝口的很。
方菡娘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笑盈盈的推了推眼前的酒坛:“喜欢就多喝一些,这酒不怎么上头。”
青禾跟赵四喝的兴起,青禾索性喊来个暗卫,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出去帮忙买些下酒菜回来。
那暗卫无语的看了眼坐在一旁似是没听见的主子,小声的对青禾道:“大人,您这是涉嫌渎职啊。”
青禾笑骂道:“你小子,没看见主子都没说什么吗?快去快去。”
那暗卫这才苦着脸,一个腾身,身形几起几落,踩着瓦片慢慢行远了。
三个人喝的都有点上头了,只不过三人喝酒的画风不太一样。青禾跟赵四在划拳,谁赢了谁喝。
而姬谨行则是慢条斯理的,一杯,一杯,又一杯。
姬谨行微微侧了头,看了方菡娘一眼。
方菡娘自知身上还有伤,没敢喝,在一旁乐滋滋的看着青禾赵四一边喝酒一边互相挖苦打趣。
“伤好些了?”姬谨行突然开口问。
方菡娘愣了愣,才意识到姬谨行问的是她。
“嗯。差不多了。
”方菡娘回的很谨慎。
“呵。”姬谨行轻轻扯了扯嘴角。
方菡娘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这个从来都是满脸冷漠的人对她发出了一声嘲笑?!
果然,是喝多了吧?!
她就知道,这毫无添加剂的葡萄酒,虽然酒精度数不高,但架不住他们这么喝个不停啊?
看吧,上头了吧?
“……”方菡娘不自觉的瞪向了姬谨行。
她其实觉得每次她狼狈的时候都被姬谨行碰上,也是衰的要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次四次,那简直就得说是孽缘了。
这下好了,连这种向来冷着个脸的冰块都借着酒意来嘲笑她了……
看来她已经是在人家心里彻底没形象了吧……
方菡娘破罐子破摔的想。
“不要硬撑。”姬谨行起身,随手捞起方菡娘,打横着抱在了怀里。
方菡娘先是愣了三秒,然后整个人都像是要爆炸了。
若上次她受伤姬谨行抱她去屋里,还能解释是他见她受伤助人为乐……
那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