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二老爷感激的点了点头,没再说旁的话,只是侧开了身子,示意安平翁主同方菡娘进去探望。
绕过三层屏风的格挡,终是到了里屋。
屋子里头飘过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香气,一闪而逝。
方菡娘没熏过这种香,心底闪过一缕什么年头,但眼下阮楚白的病情最为重要,她来不及去探究心底那一缕一闪而过的念头,向阮楚白望去。
这一看,饶是镇定如方菡娘,也不禁变了颜色。
安平翁主更是直接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喊出声来,再这么多人面前失仪。
那床上躺着的阮楚白,哪里有几天前苍白少年的模样!几日不见,竟是病弱的都不成人样了!
阮楚白面无生气的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上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潮红。屋子里头的炭盆烧得旺旺的,他的胳膊跟腿都露在了外头,身上更是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安二夫人脸上显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焦虑,她看都不看安平翁主与方菡娘一眼,只是两眼不错目的看着御医的一举一动,御医稍有停顿,就在一旁不停的催促。
御医倒是也能理解安二夫人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安二夫人这般不停的催促而给安二夫人甩什么脸色。
他依旧还在往阮楚白身上扎针。
安二夫人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针,恨不得那些针是扎在自己身上。
又过了一会儿,御医这才停了下来,不再往阮楚白身上扎银针。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千年人参呢?”
安二夫人仿佛惊起般跳起来,焦虑的四处看着,重复着御医的话:“千年人参呢?!千年人参呢?!”
“这儿呢!”方才去芙蕖堂借人参的那个婆子匆匆把锦盒给御医捧了上来。
御医打开锦盒,搭眼一看,面色缓和了几分:“倒是上好的千年人参,这品相,极为难得。”他小心的掰了一截参须,又掰开阮楚白的嘴,将那一小截参须放进了阮楚白口中。
这就是要用人参给吊着一口气了。
安二夫人又是紧张焦虑又是不满不安:“御医,你别不舍得用,这人参尽管用,但凡能救了我儿性命,風雨文学着,她就要喊那嬷嬷把这千年人参去切成片。
御医哪里能忍得安二夫人这般暴殄天物,他连忙拦住了,解释道:“令公子身体虚弱的很,正所谓虚不受补,平时这些大补之物,只会让他内火更旺,损伤身体……眼下用这千年人参吊命,也是无奈之举。这银针刺穴也不过是刺激令公子的穴道,若是想要挺过这次病发,还需他自己的意志……”
安二夫人忙不迭的点着头,眼下只要能救阮楚白的性命,她愿意什么都听御医的!
安二夫人似是没看见安平翁主同方菡娘一般,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满脸惶惶不安的守在了阮楚白的床榻边,嘴巴飞快的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小声的祈祷些什么。
安平翁主跟方菡娘自然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跟安二夫人生气。
安平翁主见御医在一旁写着医案,便上前,将她带来的珍稀药品匣子打开,放到桌子上,问道:“御医,麻烦你看一下,这些草药可有能帮得上忙的?”
安平翁主带来的草药都是上上之选,御医一见,眼睛一亮,人命当头,也不跟安平翁主说什么客套话,直接从中挑出了几种,有些欣慰道:“这几种药,品相极好,定能事半功倍。”
安平翁主心里头微微舒了口气。
方菡娘小声问御医:“请问,我表弟这次病情怎么这么凶险?”
御医看了一眼方菡娘,倒吸了口气,尽管是烛光之下,映得人脸有些看不清,但方菡娘的容貌,却是难掩半分之丽。
不过御医在宫里头也是见惯了美貌妃子的,他又是年纪一把的大夫,对皮囊的美貌也不怎么太过在意了,只是微微讶异过后,就仔细的同方菡娘说起了阮楚白的病:“……这是风邪入体了,但府上这位公子大概是平日里身体就太差,我听闻这几日府上这位公子一直缠绵病榻,之前大夫的用药我也看过了,没有半分问题……一场小病发成了大病,想来跟病患的心态也有很大关系。”
心态?
方菡娘微微一愣。
方菡娘还未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大概是银针刺穴跟千年人参起了效果,床榻那边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动静。
几人都有些惊喜的望了过去。
阮楚白的胳膊微微的动了动。
安二夫人眼眶里还挂着泪,惊喜的笑道:“白儿,你醒了?……”
因着阮楚白身上都是银针,她也不敢贸贸然去触碰阮楚白,只得尴尬的用手护着阮楚白。
阮楚白的动作幅度却是慢慢变大了,一直紧紧闭着眼的脸上也显出了一种在挣扎的神情。
御医神色一变:“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把那参须取出来!千万别让他噎着!”
一旁一直候着的几个孔武有力的丫鬟连忙上前,一边一个帮着按着。
安二夫人站在一旁,听了御医的指示,虽说一愣,但还是飞快的伸手把阮楚白嘴里的参须取了出来。
阮楚白嘴里模模糊糊的发出了一个字:“不……”
安二夫人一开始没听清,但见阮楚白发出了声音,脸上一喜:“白儿?!”她凑上去想听听阮楚白在说什么,哪料阮楚白突得大喊:“不!”
这声“不”惊得安二夫人倒退几步,若不是方菡娘同安平翁主眼明手快的一边一个扶了一把,怕是安二夫人就要跌倒了。
然而安二夫人却丝毫不领情,她站稳后就甩开了方菡娘同安平翁主的手,又奔向床边,急急道:“白儿,你在说什么啊白儿?”
阮楚白紧紧闭着眼睛,身子时不时的痉挛一下,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冒出几个字。
方菡娘屏气凝神听了半晌,才隐隐约约听出了四个字——
不要过来。
后头的,却是含糊的更厉害,实在听不清了。
方菡娘欲往前一步,说不定能听得更仔细一些。
只是安二夫人焦急的声音却又掺杂了进来:“白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要!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娘啊!”
方菡娘叹了口气。
外头的阮二老爷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面带喜色的冲了进来:“白儿醒了?!”
这时候,昏迷着的阮楚白挣扎着喊出了一句较为清晰的话:“……不是我!”
安二夫人更着急了,她又不敢去摇晃阮楚白,生怕阮楚白挣扎着再把身上的银针给戳歪了。
她只得半跪在阮楚白的床榻边,焦急的问着阮楚白:“白儿,你到底想告诉娘什么?……什么不是你?你说清楚啊。”
然而,阮楚白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安二夫人说话时,他挣扎稍稍小了些。但听完安二夫人这话,他的挣扎却更是剧烈起来:“……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安二夫人不明所以,焦虑道:“什么不是你杀的?”
一旁的阮二老爷背脊却是猛的僵住了。
不知为何,他一下子想起了孔氏的那番哭诉,说他的幼子孔楚华,是被人杀害的!
阮二老爷神情由青转了白。
方菡娘神色也是一紧。
然而安二夫人还在那边焦急的催问,阮楚白嗓子里咕咕哝哝半晌,终于又吐出一句较为清晰完整的话:“……那个小崽子,是他该死!”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阮二老爷,方菡娘,其余脑子稍微灵光点想到不久前死去的孔楚华的,脸上也是都骇住了。
只有安二夫人,一心系在阮楚白身上,阮楚白这话,她完全没有往孔楚华身上去想,反而当成了儿子梦魇时的梦话。她焦急的安慰着阮楚白:“好好好,白儿,你好好睡,别怕,别怕啊。是他该死,不关你的事……白儿别怕啊……”
大概是听到了母亲熟悉的安慰声,阮楚白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几个按手按脚累得一头大汗的丫鬟们终于也轻松了些。
最后,阮楚白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似是先散去了些。
安二夫人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榻边。
御医赶忙过来帮着阮楚白把了把脉,神色又是好看了些:“……比方才的脉象好了不少!照这样下去,令公子还是能挺过去的!”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听的话了,安二夫人差点喜极而泣。
御医又去调整了一下药方,赶忙把那药方以及方才从安平翁主带来的药里挑出的那几味药,交给了管事的嬷嬷,嘱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快去。”
丫鬟自知这事关主子的性命,哪里敢怠慢,匆匆的去了。
御医又嘱咐了几句,退到侧房继续去写脉
案了。
阮二老爷一直坐在椅子上,脸色沉沉的,不言不语。
安二夫人心思方才一直在阮楚白身上,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了阮二老爷。
她见阮二老爷板着个脸,一下子就像被点燃了般,怒道:“阮二!你这是什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