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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陈曼姝半坐着,手肘懒懒倚在床边。整个人以斜俯的姿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哭,语气隐约透出不快。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太温和了,不逼一逼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跟她讲。
“对不起。”小孩身板一颤一颤地抽噎,不停抬手去擦眼泪,狼狈的跟她道歉。
没听到想听的,陈曼姝依旧冷脸不应他。她干脆从床头抽了本书,做样子翻阅起来。
小孩憋着泣音去牵她的手,又被甩开。忍着哭腔道:“姑姑,我错了。”神情是浓重的不安和依赖。
别人都在偷偷说,说他和小宝是曼姝的拖油瓶。大福心底其实也是认同的,因为要赚钱养他跟小宝,曼姝每天都很辛苦。
有次傍晚起夜,他还瞥见曼姝趴在窗户前,打着哈欠画图纸,很疲惫的模样。
她这么累,他们还给她惹那么多麻烦。大福越想越难过,金豆豆掉的满脸都是,“姑姑,我想快点长大。”
手中的书一直没再翻页,陈曼姝眸光微闪,想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这样我们就不是你的拖油瓶了,是吗?”小孩仰着头,迫切需要一个安抚性的答案。
见陈曼姝发愣不语,大福惨兮兮地打了个哭嗝继续说道:“马奶奶说的果然没错,你都是因为我们才一大把年纪还没嫁出去,变成老姑娘…呜呜。”
等等。
大福沉浸在悲伤中,没注意到陈曼姝冰冻的脸。
“……”
啧,刚刚没生气,现在是真有点了。
“小鬼,”陈曼姝语气阴森森的:“你再说一遍,谁一大把年纪?”
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的大福,听出了姑姑语气中的不善,心虚抿唇,紧紧闭住嘴巴,委屈地看她。
“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你要学着信任我。”陈曼姝拿过帕子,不怎么温柔地给他抹了把脸,漫不经心道:
“你,还有陈小宝那个小鬼。”她用了点力道戳大福额头,然后指着自己强调:
“以后你们赚了钱,通通都得先孝敬我,懂?”
真以为她白养他们的。
语气过于理直气壮,把大福唬的一愣一愣的。
“行了,出去吧,我要睡了。”
说完大福就被拎了出去,眼瞧门砰地一声合上,大福身子不觉抖了抖,神游般回了自个屋子。
他现在不纠结拖油瓶了,就是…要怎样才能快点挣到很多钱呢?陈曼姝不知道她的一时恐吓,直接改变了人小孩原本的人生志向。
后来的京都市首富、互联网新贵陈明恩先生,在记者问及为何选择从商时,只得到一句简洁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有要孝敬的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
转眼又到了仲夏与暮春之交的清明,除了祭祖和踏青,为了顺应寒食节,江南一带还有食青团的传统习俗。
作为一道时令小吃,青团做法虽简单,裹的馅料却是大有讲究。
“小老板,我觉得最近二牛有点奇怪。”
一品珍工厂的小厨房内,陈曼姝双手撑在木桌前,安静等待锅内被小火煮至沸腾软烂的红豆。
绵淡的豆香,随窗外拂过的纤柳,慢慢飘至远空。
她闻言动作不甚明显的慢了下来,挑了挑眉,随口回道:“哪奇怪?”
问话的是瘦猴,跟马脸一起被陈曼姝抓来厨房当苦力,两人正蹲在一个不锈钢大盆前仔细清洗马师傅采摘来的新鲜艾草。
旁边还有满满五大筐,采集了野间悠远的风,凝在小小一片艾叶中。
“他突然这么勤快,”瘦猴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渍,作出阴险的揣测:“肯定是想篡马师傅的位!”
“绝对的!”
这小子平日仗着自己是马师傅的亲戚,私底下可没少在他们这些老工人面前耍威风,还真当自己是皇太子随时准备登基呢。
那贼眉鼠眼的算计样儿,看的人就想上去揍他两拳。
瘦猴愤愤地搓洗艾草叶子,特别想到最近小老板很重视二牛的样子,不免更气。靠,他哪点不必这孙子强。
他旁边的马脸被水溅了几次后,果断挪步远离,避免自己被这家伙的白痴传染。
听瘦猴话里拈了酸意,陈曼姝眉眼含笑,倒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毕竟他猜的也算半对。
等全部艾草清洗完毕,仨人一同把艾叶掐下,倒入热锅焯水过滤苦味。
继续用纱布挤艾草汁的瘦猴,瞧着陈曼姝炒个豆沙馅都能炒出一种行云流水、不染纤尘的美感,啧啧两声感叹:
“小老板,我可真像个仙女。”
“?”
不就让他干点轻活,也不必这么夸自己吧,陈曼姝表情略微无语。
“你再恶心信不信我弄你。”马脸要呕,当即就恶狠狠踢了他一脚怒骂。
“我呸!我是说您,您特别像个仙女,嘿嘿。”瘦猴憨笑:“不过您别误会,我对您可没任何非分之想。”
他着重强调,毕竟是亲眼见识过小老板以一打四的飒爽英姿,他哪敢动啥歪念头。
“就是看着很舒心…”瘦猴皱紧眉,似乎在苦恼用什么词汇描述合适。
陈曼姝笑笑,没说话。她知道他的意思,以前看外婆做饭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感觉,很惬意,很安心。
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融在食物的烟火气中。
即便大汗淋漓站在灶台前挥勺翻摆,只要对食材心存敬畏,也不会觉得是一种丑态。
很快,不同馅料的青团子就新鲜出炉了。
油润光滑的大版绿丸子,外皮糯耙,松软又有弹性。透着淡淡的艾草香气,悠远宁静,是独属春天的味道。
“丫头,可以啊。”
安福率先尝了一个。入口先是软糯,豆沙缓缓在唇齿化开。香甜搅拌在绵密里,同时保存了部分颗粒感,把握得恰到好处的甜度,吃再多都不会让人感觉腻味。
真香,真糯,真有嚼头!
安福眯眼享受美味,吃完还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伸手就要去拿第二个,结果发现刚蒸好的一笼已经没了。
“……”
妈的,这群人都饿死鬼托生的吧。
“二牛,来,师傅给你留了一个。”
低眉顺眼走过小厨房的二牛,看都不敢往里看,陡然被马师傅叫到名字,身子哆嗦了下,飞速离开现场。
不为何,方才陈曼姝不经意投过来的目光,温和中透着凛然锋芒,似笑非笑的,恍若一切尽在掌握。
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却感到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凉的刺骨。
二牛出门后咬紧牙,终于下定决心往杨氏糕点厂的方向走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他没错。
“这孩子,毛毛躁躁,又在搞什么?”
见二牛跟躲鬼似的跑没影,马师傅纳闷抱怨。
在众人热闹试吃的包围圈中,陈曼姝垂首,继续分离咸鸭蛋的蛋黄蛋清,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一个星期后,杨氏糕点厂打着清明节旗号推出的豆沙青团,一改前阵子生意的火爆,被众多消费者投诉退货,大骂黑心赚脏钱,名声瞬间转臭。
原本跟百货大楼部分商铺签订的单子全部取消,损失惨重。
而竞争对手一品珍像是故意掐着点,这时候也立马开始售卖时令青团。
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准,样子精致,味道上佳,口味更是丰富多样:豆沙、抹茶、凤梨、腊肉、黑芝麻、咸蛋黄肉松,应有尽有。
这下抄袭谣言直接不攻自破。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青团,真开眼了。”
“呵呵,还有脸骂一品珍抄他们家,有谁见过第一抄倒数的,人大牙都快笑掉了!”
“我他妈再买他们家的东西就是狗!”
杨氏糕点厂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杨千泰大发雷霆。
“厂长,我们被耍了,这些青团根本吃不了!”从百货大楼赶回的大金,面如死灰,握着青团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这批青团外形虽无异常,但口感泛酸,有股淡淡的馊味,人家签订单的试吃了一个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虽然不会危害到人体健康,但难吃程度令人发指。
可蒸好的青团他明明是尝过的,根本没问题啊!
不好,是二牛。大金终于反应过来,上下齿冷的嘎吱发颤。配方是他给的,后厨他也进过,只有他有机会动手脚。
“什么!?”杨千泰面露杀意,凶狠盯着他。
“是,是二——”
“妈的废物!”
他没说完就被杨千泰一脚踢过去,整个腹部顶在桌角,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蜷缩在地上,呜咽叫唤。
偷人配方尝到甜头的杨千泰,根本没预料到陈曼姝早就识破了他们的奸计,还反水了二牛,直接阴他。
他花那么多钱跟人订糯米粉、咸鸭蛋的原材料,现在全他妈亏了!
“陈曼姝是吗,老子记住了。”杨千泰掀翻玻璃台,碎声噼里啪啦响起,让在场的工人都心悸了下。
“老子不弄死你就不信杨!”
他眼神阴鸷,整个面目都扭曲如恶鬼,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大金仍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没人管他,也没人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