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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欲言又止》/61

路扬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他。

“怎么,别招她啊,你一身情债快还不完了哥们。”

他洁身自好,哪里欠的情债。

反正不管主动被动,都算他头上呗。

“滚蛋啊。”周亦淮轻飘飘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之前认识,就随便问问。”

路扬呵呵两声,明显不信,“那你说,她叫什么名?”

“……”

不知道。

教师节那晚算得上见过,听声听出来了。好像也有点眼熟,可能曾经擦肩过。哦,就是还没认识。

算了。不太重要。

周亦淮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路扬:“不是要买喝的?”

这还没买呢,怎么又要回去了?

“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他掉头就走,“你不会忘了,高一那会儿是我们几个帮着解决那俩傻逼的吧?你现在进去,又要让人想起来一次。”

他啧了一声,总结:“真够糟心的。”

路扬追上去,“那咱喝什么?”

“去问谢一程拿。”

陆时宜小口啃着冰棍,和吴媛媛舒佳往回走。

短暂的放空脑袋之后,越靠近操场越不安。

他们聊完了吗?

或者该问,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种念头简直要将人溺毙。

但是好在,一开始的确很难受,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这种煎熬的感觉后,连心痛都觉得模糊。

往看台座位走的时候,陆时宜特地注意了,他不在。

是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赛再也看不下去。她打开书包,逼迫自己将专注力集中到学习上。

往耳朵里也塞了耳机。不想听到任何有可能的八卦。

路扬兴冲冲地捧着橘子汽水回来,瞧了一眼,用手肘撞了撞周亦淮:“看到没,多努力啊,你少影响人家考名校。”

周亦淮真懒得向他解释。

事实就是,但凡他对哪个女生多看上几眼,明早的传闻中他可能连结婚证都领了。

哦,也不对,没到年龄,还没资格。

指尖浸润着冰凉的水珠,他的视线往十八班那边稍稍停顿了两秒。

这会儿太阳爬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斜着穿透了看台的棚顶,刚好将那片区炙热地笼罩。有不少人连伞都打上了。

她像完全没感觉一样,岿然不动地在做卷子。

胳膊又细又白,校服短袖空落落的,仿佛能再装下一个。头发扎上去,显得脖颈也同样如此,目测一只手臂就能圈住。

两根纯白色的耳机线经过胸前虚虚搭下来,一副要让世界忘了她的样子。

行吧。

周亦淮抬手把路扬往前推,一脸淡定:“同样的话送给你,少影响别人,路漫漫。”

“你大爷的,别提这个小名!”路扬勾上他的肩膀。

两人笑闹着走开。

陆时宜一开始只想转移注意力,后来却真学进去了,直到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歌。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笑自己情绪太泛滥形只影单。”

她笔尖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切换成循环模式。

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才装作要找媛媛在哪儿的样子,眼神往四面八方逡巡,直至向后顿了两秒。

他在。而且貌似在写题。

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刚答应告白的男生的心理活动。所以,是拒绝了对方吗?

她揣摩不出答案,暂时也无法通过其他方法获知。

这一天很快结束。第二日的天气骤转,雾蒙蒙一片,天空阴沉。

早上班级群发了通知,天气预报不下雨,运动会正常进行至完成闭幕。

下午传统项目结束,开启趣味运动项目。陆时宜摸了两天鱼,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比赛,也是本次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之一——

呼啦圈男女混合接力。

顾名思义,一边用身体转呼啦圈一边跑着完成接力。这是个单程往返赛,接力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中途会不断掉圈。

而且一旦跑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人张牙舞爪,简直是表情包的素材库。

陆时宜报这个,纯粹因为只有它不要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但她没料到这是个压轴。

于是她看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差点打退堂鼓。更何况其中也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她抿了抿唇,给外场的吴媛媛递了个苦涩的表情。

媛媛抱着她的校服外套,喊:“陆陆加油冲鸭!不要害怕!”

随即她扯了扯旁边的何徐行:“你愣着干嘛?一起呀!快点!”

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有些模糊,陆时宜已经无暇顾及,发令枪响了,第一棒顺利出发,她虽是最后一棒,但也要牢牢关注场上情况。

吴媛媛这边叫得要破音,何徐行自知发不出这样的女高音,只好以人数取胜。

路扬费力穿过人群,到达观战位置:“哎呀,我妹在哪儿呢?”

周亦淮在运动会还要被拉过去做免费劳动力,操纵无人机拍摄,现在被他拖着过来,倒是一眼就看到人了,一脸无语地推了推他:“你瞎吧。”

他们班没参与这项目,以至于刚看到各种奇葩的跑步及捡掉落呼啦圈的姿势,笑得要晕。

十八班落后别人一个单程,赢得希望不大,陆时宜反而松了口气。

她快速地接过队友递过来的呼啦圈,往头上罩,跑得不急,一开始的确不显优势。但神奇的是,她一次都没掉圈。

于是在别人跑两步捡一次圈的时候,她已经顺畅地挽回了前面积攒的劣势,且越到后期越稳。

“我去!她腰上是不是有磁铁啊,这么牛?!”

“哈哈哈哈五个矫健的男猩猩,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何徐行和路扬接连感叹:“深藏不露啊。”

媛媛哼了一声:“这叫厚积薄发,陆陆只是习惯在人群里隐身,她其实可厉害了。”

这话倒是挺对。周亦淮打量着。

眼见快到终点,吴媛媛慢慢往那边挪动,喊得越发兴奋,直至陆时宜跨过终点,取下呼啦圈。

吴媛媛激动地把校服扔给她,今天不热,容易冻着。

与此同时,运动会落幕了。

“砰”地一声,礼花绽放,五彩缤纷的彩纸飘落而下。他们这个项目靠着主席台,被斑斓的颜色包围着。

不是晴天,却好像拥有有彩虹。

陆时宜接过外套时,先被附中这猝不及防的惊喜砸了个发懵,然后鬼使神差,敞开校服去接这场梦幻的雨。

向晚,迎风,少年与盛大和浪漫撞了个满怀。

比赛拿了第二名,她领完奖,被许多同班的女孩子围着合影,一时不得空。她目光穿过人群,望向看台。

今天,她好像都没有看见过他。

之后就是帮着清理运动场。结束之后,她去宿舍收拾东西,回家迎接国庆假期。

其实她现在不喜欢放假,因为那样意味着和周亦淮失去所有交集,虽然本来就乏善可陈。

她把外套兜的彩纸取下来,一片一片放进玻璃瓶里,然后装进书包外侧的口袋,打算带回去留个纪念。

宿舍的玻璃窗外渐渐凝聚水痕,排排罗列的梧桐发出沙沙声。

下雨了。

陆时宜想起来有作业丢在桌肚里,于是背着包回了教学楼一趟。

这个点学校已经没什么人,她关好教室的门窗,匆匆下去。怕再晚一点,她就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刚到一楼连廊的尽头,看见教学楼台阶前站着一个人。

身姿颀长而挺拔,单手随意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校服勾勒的肩线很流畅。

她脚步稍作停顿,心跳却与之截然相反。

泼墨般的雨幕在他身侧,像是文艺电影里那种湿漉漉告别的前奏。

他怎么还在学校?

没带伞吗?

陆时宜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侧的一段距离之外,握着手上的伞柄,悄然抬头看他。

他本来低着头打字,却在她站定之后,似有所感地分了眼神过来。

她心虚地挪开视线。

一时间无声。

怎么办。要主动邀请他一起走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决。且不说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周亦淮大概率不会同意,就说她自己,也没胆子开口。

可明明换作任何其他人,她也会帮的。怎么到他这,她反而不行了呢?

她动作迟缓地撑开伞,大脑迟迟想不出解决方案。

这样杵着,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她攥了攥书包带子,先行迈步下了台阶,慢吞吞进入雨幕。

伞面顿时承受无规律的敲击,清脆的声响让她内心倍受煎熬。

陆时宜仰头望了望。他不喜欢雨天。

不是决心,要开始勇敢一点的吗?

周亦淮给司机发完信息,随便倚着墙壁看向外边。

却不想刚刚已经离开的人,竟小步踩着水洼跑回来,地上枯叶发出嘎吱的踩踏声,与水滴声交融。

他微微挑了眸,忘东西了?

也没多想,司机正巧给他回了消息,他看了一眼,低头将手机收回口袋。

这时候头顶上方突然被阴影笼罩,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出现在他眼下,握住伞柄。

女生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甚至都没抬头看他,很小声地问:“要……一起打伞吗?”

说完她似乎僵了一下,可还是硬着头皮抬了眼睫看他。

周亦淮第一次看清她具体长什么样。

是那种圆润饱满的眼型,眼尾缀了颗泪痣,此刻清澈干净的眼神中带了点紧张。

“不用了。”周亦淮想起路扬对她的评价,内向不爱讲话。胆子这么小,出于善意的询问,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他。

可是她那天保护朋友的时候明明也很大胆。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吓人。

这要是一起打伞,恐怕两个人都要淋湿透。

他顿了下,补充:“马上有人过来接我。”

“哦,好。”

这份拒绝在她的预料之内,纵然这样,仍避免不了失落,毕竟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次。

“那我就先走了……”

陆时宜告别的时候下意识抬了眸,看见他的表情。嘴角不是像一贯那样扬着弧度的,眉眼耷拉,说不清什么情绪。

犹豫一瞬,她伸手摸了摸书包外侧口袋,把玻璃瓶取了出来攥在手里,捏得很紧。

世界云迷雾锁。

周亦淮。

我可以做你几秒钟的太阳吗?

周亦淮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顿时就被塞入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去看。

“彩虹是太阳的碎屑。”

“彩虹应该在里面,”她紧张地心砰砰直跳,轻着声说,“你自己找一下吧。”

话一说完,她走远了两步,转身就要跑。

真怕自己说多了,什么都暴露了。

“同学。”

书包上的好运猫咪挂件被忽然拽住,她被迫停下,往后退了半步,侧了侧身回头。

周亦淮先愣了一下,看到人要跑,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

他掂量了下这个玻璃瓶,漆黑瞳孔中终于映出丁点懒散笑意。

下午不是没看到她拿校服接喷射机撒出的彩纸。也猜测通过刚才那段对话,她认出自己是礼堂那晚口出狂言的男生。

既然如此。

他的眼神同她交错了片刻,仿若被烫到一般,她匆促地垂下眼帘,生涩地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她揪了揪包的的肩带,颇有些被扼住咽喉的惊慌失措。

挂件被彻底松开。

“啊,是有。”很轻的笑声,像瀑布一样泄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她额前。

瞬间叫人头皮发麻,耳根在烧。

“我是周亦淮。方便问一下,”他眼睑微垂,很坦然地抛出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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