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
邬善平急忙奔过去, “你怎么了!别着急,深呼吸,快, 邹凯,把琳琳送到医院去!”
“……我、不去!”邬琳琳扶着父亲的手, 指着登记办公桌, “登记!”
她就算是死,也要看着她爸登记完再死!
“都成这样了。”水琅挺关心地看着她, “还是赶紧去医院吧,命重要, 我说真的。”
“你!”邬琳琳顿时情绪起伏更加厉害, 觉得急火又开始攻心了,“你、妄想!”
申琇云醒过神来, 往地下呸了一口, 不顾别人嫌弃的眼神, 朝着女儿冲过去, “琳琳, 你怎么样!”
邬善平手指松开女儿的脉搏, “应该是情绪激动暴怒,体内热邪上攻, 心火亢盛导致吐血, 你现在立马带琳琳去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 她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必须得远离压力来源, 缓解情绪。”
水琅挥手催促, “快点去吧。”
“你!”邬琳琳怒瞪着水琅往前冲, 被申琇云急忙拦腰抱住, “邹凯,快跟我一起把琳琳送去医院!”
虽然丈夫说了没事,可都吐血了!
在申琇云的印象里,吐血一般都是生命垂危,即将不能久活了!
她实在是站不住了,必须立马带女儿去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做个详细检查!
邹凯今天的自控力全部失效,到现在还没有把面部表情管理好,仍然残留着之前的扭曲,看了一眼水琅。
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没被他放在心上过的未婚妻,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出的报复行为,真的达到目的了。
他确实感到愤怒,还感到不舍了。
但眼下现未婚妻状况不对,都吐血了,担心延误最佳治疗时间,只好暂时将一切心思都放下。
强行背起邬琳琳,临走之前,想跟水琅说一句,你等着。
结果刚转头,就看到周光赫把水琅挡地严严实实,顿时感觉到喉间也泛起腥甜,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跟着喷血,不甘心咬着牙转身离开。
水琅看着还在这的父子,“你女儿都这样了,你还留在这里?”
邬善平顿时老脸一红,感觉全办公室人的眼神都充满异样看着他,急于挽回形象,忙道:“我有两个女儿,不能只顾着一个,你在这,我怎么能走。”
“也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水琅一笑,“既然是一家人,我是姐姐,当然要让着妹妹,你快去照顾妹妹,登记这边我来办就好了。”
邬善平脸更红了,张了几次嘴,都讲不出话来,正急赤白脸时,突然尝到了墨水的味道,顿时心里一松,根本没人看得到他真实的脸色!
有了这层墨水挡在脸上,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了!
顿时不但感觉脸皮变厚,失去的理智也慢慢回来了。
人既然已经从北大荒赶回来,站在这里了,父女二人实在没必要走对立面,邬善平越想脑筋越清楚,改变对策道:“你还小,大事交给爸爸来。”
“你来?”
水琅嘲讽看着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好啊,我也想听听,你以什么身份去登记。”
早上开始就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继承人,原居住人的邬善平,看着距离登记办公桌前只有几步,水琅特意让出来的道,再看着她脸上的嘲讽,双脚突然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了。
办公室的人与走廊里挤到门口的人,全都被水琅这一举动吸引住,不自觉屏住呼吸,聚睛在邬善平身上。
邱副局长三人平视着,等着人走过来。
邬善平不动。
过了一两分钟,还是一动不动。
外面屏住呼吸的人,受不了,大喘气后,发出催促声:
“在干什么,耽搁半天时间了。”
“就是啊,一大早晨全被你给浪费了,搞得真跟拍闹剧电影一样。”
“刚才还跟女儿抢,现在你女儿让你去登记了,你又在这当摆件了,脑子有毛病吧!”
刚才还想着脸上有墨水挡着,不怕人说,才过去没多久,邬善平就觉得无地自容了。
眼看家财万贯就在眼前,他最渴望的洋房,商铺,工厂,股权,定息……以及这些财物之下的追捧,羡慕,嫉妒,膜拜,上流社会……当年,以及刚才让他癫狂,失去理智的东西,都在前方,不足以三米的距离。
只要走上几步,几个正常的步子就可以得到,可偏偏他看着水琅,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气场,嘲讽的眼神,就是动弹不了。
他知道双脚不是灌了铅,而是因为底气太空,心里太虚。
这个女儿,到底知道什么?
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邬善平一向不敢轻易尝试,少了申琇云,就更不敢尝试了。
他被水琅吓住了。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水琅盯着他笑,然后,回身朝着登记办公桌走去,“麻烦……”
“你得先开单位证明!”
邬善平突然喊出声,喊完顿时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在心里鼓掌,“对!单位证明,邱副局长,没有单位证明,不合规矩流程。”
邱副局长看了一眼邬善平,又看向水琅,“流程确实是这样,你先去办入职,然后去找,他,你父亲,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一张单位证明,然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握紧拳头,抑制心里的兴奋,掌控权又回到他的手上了!
只要他拖住时间,没错,是时间。
水琅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他们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要争取到时间,回去重新商量,与邹家一起讨论政策也好,静下心调查清楚水琅目前的情况也好,或是哄好水琅也好,全都需要时间。
哪怕只有半天,也好过在这理智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行动。
水琅好奇问:“必须找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证明?”
邱副局长一顿,抬头盯着水琅看了看,“必须找房管局的领导开证明。”
水琅嘴角出现笑意,对着邱副局长点了点头,“那我办好入职,拿到单位证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长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这一松懈,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顿时袭来,眼前一阵晕厥,差点又摔在地上,甩了甩头,他得去医院!
当然最好是让水琅送他过去。
这样等到了医院,再把人支走,或者留在哪间病房。
就又能拖延出好多时间了!
要是能够拖延的时间再长一些,让她一直没空去办入职,房管局的工作可不等人,到时候他以父亲的身份,去跟领导们道歉,说不定还能再趁机把琳琳重新安排上去!
邬善平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高兴,眼前顿时恢复清明,“水……”
人呢?!
办公室里人很多,但早没了水琅和周光赫的身影。
邬善平正想去问邱副局长,就被突然拥挤进来的一大家子的人,给挤到旁边去。
不亚于之前他家的争吵声顿时响彻整间办公室,邱副局长等人被包围地严严实实。
邬善平不但没有一丁点挤进去的空间,还直接被挤到了墙角,连医院都去不成了,后背磨蹭着墙壁,痛不欲生!
登记办公室在一楼,住房保障部门在二楼。
水琅与周光赫一起走上楼梯。
“你好,请问许副局长在吗?”
“许副局长一早就带组去街道登记房子去了,你有什么事?”
水琅微怔,正想讲话,手臂比周光赫推了推,抬头看他。
“先直接去住房保障部门办入职。”
周光赫看出来她对单位内部流程不太熟悉,接过入职证明,带着一起走到人事部,敲响了门,“你好,我们是新来的住房交换员,上面编制申请已经批了下来,今天正式过来入职。”
人事部主任是个年纪偏大的阿姨,戴着一副眼镜,“请进。”
填表,签字,盖章,领职工手册,已婚妇女计生手册,茶缸,笔记本,钢笔,领完去行政部签字,再跟各个领导谈话,每一个谈完都会送她一本毛选,接着去人事,填写单位户口转入证明,固定口粮本审核通过证明,还有一连串的需要到街道居委去盖章的证明……
比起后世入职,需要花费脑筋的合同条例,这个时代入职,零零碎碎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幸亏有个人带她跑上跑下,再骑车去街道来回,否则光是入职这些琐碎,就很有可能把她今天的耐心磨光。
最后一个章敲好,入职总算办好了。
午饭时间要到,许副局长还没回来。
水琅虽然心里有把握渣父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去登记,但是根据水琅一些模糊的记忆,也了解这两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沪城条件较好的干部职工,有素质有能力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下限极低,一些手段不得不防。
能快点找许副局长把单位证明开好,早点去登记。
是最稳妥的。
“跟我来。”
周光赫抱着纸箱,里面全是水琅办入职拿到的物事,一路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水琅惊讶追了上去,“不是说,你大伯晾了你,不搭理你吗?”
“再试试。”周光赫对她一笑,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先敲响隔壁秘书室的门,“刘秘书在吗?”
秘书室的门被打开,刘秘书看见是周光赫,严肃的脸立马微微松动,并露出略显亲近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局长还没去吃午饭,估计就在等你,稍等,我先进去通知一声。”
水琅脸色更惊讶了,秘书对人的态度就是代表着局长对人的态度,这种刻意亲近示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天回家,周光赫跟周复兴夫妻俩所说的,攀不上大伯伯。
那天说完,周光赫很忙,两人就没再聊过这件事。
水琅也没再提过,毕竟上赶着打秋风却被晾了半天,这事说起来谁都不好受。
在她的认知里,周光赫与这位房管局大伯,关系就像是大哥大嫂说的那样,不算是亲戚,不被人家看在眼里的。
所以,当被直接请到局长办公室里的路上。
水琅看着周光赫,一直压在眼底深处的眸光,就更复杂了。
“大伯伯,我们办好入职了。”
“年轻人做事磨磨蹭蹭,办个入职也办到现在。”
周局长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水琅看,脸上表情一如既往,不冷漠但也不热情,但眼神却又与看周光赫不一样,像是多了一些温度,又像是看错了。
水琅思考两秒,礼貌叫人:“大伯伯。”
周局长嘴角动了动,端起白瓷茶杯挡住脸,喝了一口,放下,“今后在单位里不要以为我们是亲戚,就能随随便便上来跟我套近乎,丑话说在前头,我最烦亲戚黏黏糊糊那一套,少来。”
水琅没吱声,低着头,往周光赫旁边缩了缩。
“当然了。”周局长轻咳一声,“这也不是特意针对你,我对谁都这样,不信你去局里随便拉个人问问,我从来都是六亲不认,都叫我铁皮实心水桶。”
水琅低着头,掩饰嘴角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伯伯。”
周局长看着小姑娘,又轻咳两声,“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你
“大伯伯。”周光赫将纸箱放到办公桌上,“我们今天除了办入职,主要还是来登记复南路的房子,但是按照规章流程,需要单位证明,许副局长出去了,等到现在还没回来。”
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白色公安制服,都给人浓厚的安全感,水琅鼻尖顿时传来涩意。
“一个小员工的单位证明,怎么还直接跳到我这里来开了?”
周局长满脸不耐烦,打开抽屉,丢出一个信封,“亲戚,亲戚,沪城局长没几个,原因都是被打秋风的亲戚烦死的。”
周光赫连忙伸手将信封拿过来,信封外面没写字,但有着沪城复茂区房管局的标志,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水琅的单位证明,副局长章,以及房管局局长章,立马递给水琅。
水琅眉宇间有着惊喜,“这就弄好了?这么快!”
“像你们?”周局长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往外走,“年纪轻轻做事磨磨蹭蹭,我看迟早得去喝西北风,走,先带你们去吃一顿。”
周光赫抱起纸箱,将手上的信封撑开,“装好,省得等下不小心弄皱,损坏了。”
水琅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将叠好的单位证明,小心塞了进去,握着光滑的信封外壳,心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谢谢。”
周光赫沉默两秒,“不用说这两个字。”
“你当我这是西郊公园,还是国泰电影院,我堂堂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是给你们谈对象的地方吗?”
周局长背着手回头,“吃饭,你抱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做啥?一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入职物事,放在我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还怕给你弄丢了?”
周光赫把箱子放下,“先去吃饭。”
水琅与周光赫并排走出局长办公室,刚踏出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抬头一看,其他部门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全都吃惊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她。
再等跟着周局长一起走下楼梯,一楼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尤其是看了一上午闹剧登记办公室的人,怔怔看着水琅。
早上看起来父母不爱,孤立无援的人,居然突然能跟局长一道下来!
感受着大家吃惊羡慕的眼神,水琅低头同周光赫道:“怎么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狐假虎威是狐狸在前,老虎在后。”周光赫也低头道:“我们站反了。”
水琅轻笑,下到?你们派出所不是都很忙吗?前些天不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就是深更半夜还要出去。”
“我上班一直没调休过,今天特地调休了。”周光赫为水琅指路,示意往后走,“你就不用担心我了,现在单位证明开好,就等下午上班,早点登记完回……”
说到两人一直刻意回避的相关字眼,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慢慢地,因为走廊并不宽敞,并排逐渐走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快要走出走廊时,水琅突然停住脚步,等他走过来。
周光赫原本是跟着停住脚步,察觉到什么后,两步作一步迈上前。
两人再次并肩站在一起。
水琅没有抬头看他,“早点登记完,回去再说。”
周光赫嘴角一松,“嗯”了一声。
“磨唧,年轻人磨磨唧唧。”周局长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还等着我端给你们吃吗?”
“局长,我来帮你端。”
“局长,今天哪能下来吃了啦?”
“多长时间没在食堂碰到局长了,今天哪能?来亲戚了?”
周局长一开口,立马就有无数个工作人员围上去,要帮忙的,搭话的,各种心思都有,平时可逮不着这个机会。
“两个小辈。”周局长随意回了一句,对着窗口里面赶过来的大师傅讲:“拿三个小碗,三双筷子,没带饭盒。”
周光赫本想让水琅坐等着,但想到以后这里是她中午要吃饭的地方,两人一道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想吃啥?”周局长当着大家的面,冲水琅招了招手,“你过来这边点。”
轻微的吸气声在耳边响起。
即便已经很克制了。
但还是传进了水琅的耳朵里。
上一世一直是靠自己能力站稳脚跟,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是一种什么体验。
水琅不是不知道灵活变动,不是什么都得梗着脖子,有资源不用,非得靠自己的人。
也许上辈子的性格可能会如此,但是经历过从周家那边,领悟到金钱鼓励与精神抚慰可以两全其美后,如今的她,思路逐渐被打开了。
有些路,比如像是房管局这个单位,比如这个最靠关系的年代,能两全其美,她才不会傻着不用,硬推出去。
“面筋包肉是我们食堂的招牌,酱鸭也蛮好。”
突然,一个女干事凑到水琅旁边,“你明早上班,不要忘记带饭盒。”
水琅看着她,皮肤饱满,五官清秀,左眉头长了一颗黑痣,但是一点都不突兀,属于美人痣,俗话又说,是聪明痣,“谢谢。”
“不客气,那你继续点。”女干事看着严肃的周局长,往后退了退,冲水琅一笑,“我也是住房交换员,我叫秦好。”
“哎,我叫柳德华,我们是一个部门。”
水琅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来人看去,一个男人穿着蓝毛线背心,里面搭配的确良白衬衫,裤管熨得笔直,牛皮皮鞋擦得蹭亮 ,就是常人嘴里说的,穿着体面的那类人。
“你叫什么?”
“柳德华。”
一半五官还真有点像,如果不是搭配一口龅牙的话,就更像前世的大明星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明星也快在香港出道了吧。
“哎哎,我也是跟你一个部门的,我……”
“让不让人吃饭了?”周局长拿着三个小碗递给周光赫,“你们不饿,别人都不饿?”
眼看水琅好说话,蜂拥而上前来示好的人,又被局长一句话,给吓得缩回去了。
“你们不点,我都点好了。”
周局长拿着筷子走到圆桌坐下,“面筋塞肉两只,四分之一酱鸭,一盘莴笋,两只荷包蛋,三份白米饭,不够再买。”
“够了。”水琅叫住想去再买的周光赫,“两荤一素,很好了。”
“明明是三荤一素。”周局长夹起一个荷包蛋,盖在水琅的白米饭上,“小姑娘不要嫌弃老头子,筷子刚刚拿起来,没碰过。”
说着,又把另一个荷包蛋盖在周光赫碗里。
周光赫要夹回去,“大伯伯,你吃。”
“好了,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动了。”
周局长夹菜的行为,顿时让大家看水琅的眼神又变了变,全都明白了,局长今天是什么意思。
这哪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亲儿子儿媳妇也不会这个样子吧。
水琅在这边跟周局长吃着好吃的酱鸭,邬善平那边刚到医院处理好伤口,被碘伏烧的呲牙咧嘴痛苦。
“阿哥,怎么样了?”
邬善平一推开病房门,申琇云就扑过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涂了碘伏,抹了药,开了去痛片。”邬善平不吃痛,在办公室的时候,失去理智,精神全部集中在登记上,虽然疼,但大脑一时会忘记。
刚才涂碘伏的时候,把伤口的疼痛全都唤醒了,这会一看到病床,连忙趴了上去,哼了起来。
申琇云看了看躺在右边病床上,洗干净脸,鬓角没擦干还湿润着,不能直接躺,只能趴着喊疼,蓝衬衫全被墨水染成了黑色,除此之外,血迹斑斑的丈夫。
再看了看躺在左边病床上,被医生吊了针,用了药昏睡过去,眉毛依然皱得死紧,像是梦里都不踏实,领口同样有着血迹,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儿。
顿时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都什么事啊!昨天晚上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早上去了局里一趟,我们家两个人全都躺到了医院里!”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水琅!”邬元烨坐在病床上,心疼看着姐姐,“都怪她突然冒出来,才把爸跟姐吓得屁滚尿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申琇云气得眼泪都顾不上擦了,“让你少跟会说!”
邬元烨不服气,眼睛里全是凶光,“本来就是,让她给我等着,我迟早让她完蛋!”
邬善平从病床上转头:“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邬元烨还是怕父亲,“但是爸,你一进门就趴着,妈问你怎么样,你也不说,房子登记好了没有?都是我们家的了吗?”
申琇云哭声戛然而止,急忙看向丈夫,“你看,我一见你疼,什么都忘了,登记怎么样了?”
前面的话让邬善平非常受用,觉得身上的疼痛都被减轻了不少,“我临时急中生智,说出按照流程,水琅应该先办入职,开了单位证明以后,才能登记,暂时拦住了。”
邬元烨疑惑问:“拦住了?爸,为什么要拦住?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登记拿回我们家的东西?”
申琇云也疑惑,“阿哥,你为啥不直接登记? ”
儿子问了,邬善平没什么反应,听到申琇云也这么问,本来因为疼痛皱起的眉头,顿时皱地更紧,两道眉毛几乎夹到了一块去,看着申琇云。
“看我做啥?”
申琇云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显得整张脸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与丈夫对视着,突然,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
看她这个样子,邬善平眉头松开了,趴会床上,“邹凯去哪了?”
“邹二哥回家了。”邬元烨看到母亲不动,推了推她,“妈,你怎么了?”
申琇云猛地一跳,从床上坐起来,站得笔直,发现儿子也被吓到了,慌忙道:“没,没事。”
邬善平伸出手,申琇云连忙去握住,将人从床上扶起来坐着。
“趁着就我们自己家里人在,我们俩先商讨个对策。”邬善平挪到床头,侧靠着,“你小子,今后见了水琅,给我老实点,乖乖叫大姐,否则老子把你的皮给剥了!”
“凭什么?那个窝囊废,她配当我大姐吗?”
邬元烨说完,下意识看向母亲,既是求表扬,也是求帮助。
可没想到,这次她妈不但没有表扬,也没有帮助,反而板起脸训斥道:“你爸说的没错,以后见了你大姐,客气点!”
“有毛病!”邬元烨“嚯”地起身,气得离开病房。
“这都是些什么孩子。”邬善平眼睛一扫,又看到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的女儿,摇头,“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不是说跟北大荒再三确定了,绝不可能出任何差错,为什么水琅会突然跑回来了?”
“我等下就打电话找那边算账!每个月从水琅工资里抽了一半,我还另外补贴给他,我开始打了三次电话,他都说亲眼看着水琅把遗嘱给烧了,后来再打,不是说水琅进雪山了,就是说她进村了,总之,人肯定是在那边的。”
申琇云满脸怒气,被丈夫这么一提醒,总算找到了怒火真正的发泄处,“我现在就去打!”
“人都来了,还重要吗?”邬善平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看到了淮海中路上大楼的尖角,想到了自己即将鱼跃龙门了,结果临门一脚却摔了四仰朝天的,顿时就控制不住呼吸了,“我们必须得再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就算是让水琅留下来,也不能就这样放手!”
“可是,那丫头嫁人了。”申琇云想到水琅嫁的人,心里就发怵,冷汗直流,“那人可不是池中之物,有他在,只怕事情多有变故,我们很难再像以前一样掌控水琅。”
“谁说的。”邬善平得意一笑,“今天早上这场仗看似是这丫头暂时赢了,可是最终,她还是落到我的手掌心,能不能登记成功还得我说了算,别忘了,我可是她领导。”
申琇云顿时眼睛一亮,“瞧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刚才你说让她先办入职,再开单位证明,我都没想起来这里面的关窍,今天真是被气糊涂了,脑子完全不够用,阿哥,还是你厉害,水琅一办入职,她可就真的走到咱们掌控之下了,想跑都跑不了!”
“不管她是想开单位证明,还是想迁户口,都得经过我签字同意才行。”
邬善平得意更甚,“复南路2号只是个开始罢了,之后淮海中路的三层商铺,木材一厂,上面返还的财产,其他几家工厂的股权,想要去登记办理这些,都少不了单位证明,这丫头,到底是单纯。”
“是,要是没有办入职,凭借那个代队长,很有可能去到其他单位,但进了房产局,她可真就是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只怕插翅也难逃了。”
恍惚间,洋房,汽车,钻戒,钞票,又全回来了,在眼前转着圈,任她挑选,申琇云笑得满面红光,“阿哥,还是你厉害,你最厉害!”
邬善平本就觉得自己的急中生智妙极了,此时充分得到了认同,嘴角快飞到天上去,等两人都笑够了,把早上憋着的气全都笑出去了,心情重新得以舒畅,才道:“不过,这事还有一个隐患,必须让邹家去解决。”
“你是说,许副局长。”
申琇云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他那人既好办,又难办,只要钞票东西让他满意,就好办,至于难办的,这人太……”
“许副局长,我爸和我姐在里面。”
“怎么了?你爸和你姐身体都不舒服了?”
“邹伯伯,您也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竖起耳朵听完,对视一眼,都从里面看到了惊喜,一种瞌睡来了枕头就自己递过来了的惊喜。
以及,两人心里都生出了老天爷果然是站在他这边的狂喜!
“邹书记!许副局长!”
两人一起追了出去,什么伤痛全都忘记了。
下午一点半,房管所午休结束。
许副局长午休结束,匆匆赶回单位。
后面还跟着挺直腰板走路的邬善平,不去上班上学,一起跟来的申琇云,邬元烨。
一家三口神采飞扬,就连步伐都充满了自信,就像是去打一场早就断定是胜利的仗。
一楼走廊,一头通着房管局大门,一头通着单位食堂。
邬善平带着老婆儿子从大门走进走廊,对面尽头,出现了水琅的身影。
看到了彼此,脚步皆是一顿。
邬善平双手插兜,神情自如。
申琇云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邬元烨直接高傲昂着下巴尖,蔑视看着尽头。
一家三口表情不一样,但眼底的神光一模一样,那是断定对面的猎物,自己会乖乖走过来,求着钻进他们布置好的笼子里。
许副局长看到了人,直接迎了上去。
邬善平等人脸色不但不变,反倒更加自信,因为许副局长过去,就是他们放出去的
果然,水琅表情顿住了。
邬元烨嗤笑:“瞧她那窝囊样,还想我管她叫大姐?呸!”
申琇云忍不住得意,笑出声,“阿哥,这次你真是立大功了!”
邬善平裤腿再次抖动起来,这次不是像早上紧张所致,而是得意,是经过早上紧张出丑后进化的得意。
突然,走廊尽头走出来两个人。
三人面色一顿,随即又回到刚才的状态。
邹家说了,这次全程帮到底,一个治安队的队长,再厉害,也不算什么了。
再看另一个人,一身干部装,远远地,镜片反着光。
邬善平不受影响,邱副局长,这是自己人。
刚如此想完,就见邱副局长对水琅露出笑容,态度很是亲切的样子。
申琇云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邬善平嘴角的笑也微微落了一些下来。
再突然,两人眼睛瞬间瞪大,牢牢盯住又一位新出现在走廊里的人。
邬善平裤腿不抖了,申琇云得意的笑消失了,邬元烨高昂着的下巴尖缓缓落下来了。
周局长!
走廊里传来笑声,周局长一脸邬善平在房管局待了二十年都没见过的颇为喜爱的表情,看着水琅,让她走在中间。
接着他们的自己人邹副局长走到前面,不时回头,像是为水琅引路的样子。
以为被他们成功策反的许副局长则挨在水琅旁边,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但那求表扬的姿态,那自豪的表情,一看就不像是被他们策反的样子,反倒像是在跟水琅叙说,他们的愚蠢。
申琇云脸色早已大变,凑近丈夫身边,惊慌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局三位局长怎么都在供着捧着水琅的样子?!尤其是周局长,他不是铁皮实心水桶,别说是人,雷都打不动的吗?还有邱副局长??许副局长刚才不都点头说好了吗??”
邬善平看到人走近了,咬牙切齿低声道:“我怎么知道,真是见鬼了!”
“来得这么早?”水琅看着两人的脸色,“身体看着都还挺好?”
一句嘲讽,让邬善平咬紧的牙关差点破功,看着周局长,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局长,今天怎么?”
周局长看着他后面两个被雷劈了似的人,“你哪能?带着老婆孩子一道来上班?”
邬善平面色一变,“不是,不是的,局长,早晨出了些状况,家里房子还没登记成功,下午一道过来登记。”
“局长,你先上去,我们来不及了,早点登记,省得等下两点人多,还要挤着排队。”邱副局长回头对着水琅笑道:“早点登记,也不耽误你上班。”
邬善平:“??”
“邱副局长???”
早上他们要登记的时候,不是一派官腔说今天情况不一样,要整时整分,一秒都不能差???
下午两点开始,现在才一点半!
这就能开始了???
再说,邱副局长不是该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人吗!
为什么主动对水琅服务起来了?!!!
“好的,谢谢邱副局长。”水琅笑着应完,睨了三人一眼,走进登记办公室。
邬善平不经思考,立马就跟了上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申琇云同样如此,紧紧跟着丈夫的步伐。
邱副局长走到办公桌后面中间位置坐下,“单位证明。”
水琅掀开新买的牛皮邮差包盖子,突然手上动作一顿,顺着三道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到三张面部肌肉绷紧到扭曲的脸,“看什么?”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滋润干到冒烟的嗓子,刚想张口讲话,就被一道黄色的光影活生生掐断。
水琅挥了挥信封,慢悠悠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打开,抖了抖,往前递了递,三人顿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纸张却不给他们看清楚的机会,从眼前飞过,稳稳落在登记办公桌上。
邬善平牙齿打颤,双手握成拳都止不住颤抖。
这次不但是他,连旁边的老婆儿子,浑身都跟着一起不由自主抖动起来。
那是因失去,再次即将眼睁睁失去家财万贯,失去梦寐以求的宝藏,强烈落差感,以及受到剧烈打击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水琅无视三人,将单位证明推过去,“局长刚开好的。”
“不!!”
申琇云朝着水琅扑了过去。
周光赫急忙揽住水琅的肩膀躲开。
“砰”地一声。
申琇云撞到了桌子边缘,慢慢滑跪在地上。
“妈!”邬元烨冲了过去,却不是去扶他妈,而是扑到桌子上,想抢水琅刚放上去的单位证明。
邱副局长手快,将单位证明收了起来,眼看邬元烨抬腿爬上桌子,想来他怀里抢,顿时朝外叫道:“仇科长,带人进来!”
下一秒,邬元烨就被人反剪胳膊按住,脸贴在地上摩擦。
但不是被保卫科的人制服,而是周光赫。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装得半死不活的申琇云,“你今天就算是撞死在这里,我也会在你尸体被抬出去之前,当着你的面,将复南路2号登记在我名下。”
申琇云身体抽搐两下,缓缓睁开眼,颤抖着手,指着水琅,“你,这个,不孝子!”
水琅不屑一笑,“你孝顺,你的父母又在哪?”
申琇云瞳孔突然惊颤,举着的手指顿时不受控制抖动。
“复南路2号,
水琅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办公室里轻轻响起,重重砸在邬善平、申琇云以及邬元烨的心上。
一家三口眼睁睁看着邹副局长拿起钢笔,在复南路2号的资料上写下字,每一笔,都在三人面前放大放慢,竖钩,横撇,那是水字。
当水琅两个字成功写完,邱副局长拿起沾满印泥的章敲下去。
“等下!!”
邬善平一声大叫,也没阻拦住邱副局长将章敲在水琅的名字上。
邬元烨眼睛瞬间充血,布满红血丝,人却不再拼命挣扎,只像是猝死一般,直直盯着办公桌。
申琇云瘫倒在地,近三十年的梦,终于要成真了,精心计划二十年,却终是败在了临门一脚!
钞票,钻石,洋房,财产,股权,汽车,一屋子佣人……一一在她面前破碎。
掉下来每一个碎片,都像是玻璃渣子,挤压她身体里每一块肉,每一根血管,让她逐渐处于崩溃癫狂的边缘,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会痴痴傻傻无声地笑。
水琅缓缓吐着气,紧绷的双肩松懈,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跟着消失。
穿来三个月,过程虽然波折误差不断,但总算成功抢先登记,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然后,相视一笑。
“等下!!”
邱副局长看着明显陷入不正常状态的邬善平,“邬主任,已经登记成功了,麻烦你带着家属让开,请下一位进来。”
“我说等下!!!”
邬善平几乎是嘶吼出声,双眼血红盯着邱副局长手里的资料。
上面的红色章印就像是最后一剂催化剂,让他陷入疯魔。
邬善平抬起头,目光不知道是在看着谁,声音突然与刚才的嘶吼截然相反,逐渐趋于平静:“我才是复南路2号
大部分人都不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除了水琅。
还有瘫倒在地上,痴傻笑着的申琇云,在听到邬善平的话后,整个人一震,僵住了。
“邬主任,之前是以水琅父亲的身份,勉强算是继承人,可以登记,但水琅现在本人在这,已经登记完成了,你还无理取闹什么?”
邱副局长严肃道:“再说,你哪来的资格,你都再婚重组家庭了,当年你也是离了婚的,早已不具备继承人身份,更不可能是
“我是。”邬善平缓缓收回眼神,看着邱副局长,“我没再婚,也没离婚过,谁给我造的谣?”
全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周光赫看了一眼水琅,发现她脸上虽然没有一丝意外,但也有着一丝疑惑。
“造谣?!”邱副局长指着地上瘫软而僵直的申琇云,“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邬善平的女儿是邬琳琳,邬琳琳的母亲是工商所干事!你没再婚,那她是谁的老婆?邬琳琳又是谁的女儿?”
邬善平颈侧青筋浮起,眼底疯乱,紧紧盯着复南路2号的资料,“我弟弟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