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没扶动。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朕知道了, 道长先坐下慢慢说话。来人啊,给李道长赐座!”“多谢陛下。”李臻松了一口气, 他坐下来时, 郦黎发誓自己听到了椅子腿儿呻.吟的声音。然而李臻依旧面不改色, 拱手向他汇报:“陛下, 国将有难,京城东北方向龙气泄露,必须要开坛做法, 祭祀三日,国祚方能绵延不绝。”郦黎心道我听你胡扯,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国师之位吗。也亏得李臻能忍到现在,还找了这么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理由。京城东北方,那就是东莱所在的位置,换做一般迷信的君主,估计就真的相信了李臻这套说辞。“朕听闻,黄龙教教主天元仙人法力高强,追随者无数,”郦黎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余光注意着李臻脸上的表情变化,“本来前些日子,朕就想在早朝上册立李道长为国师的,可朝臣们提起黄龙教,朕又担心因此而冒犯了另一位仙人……”“他算个狗屁仙人!”李臻眼睛一瞪,等想起来面前的是皇帝,赶紧又告罪道:“陛下,贫道一时口误,但这位在民间传教的天元大仙,定是个骗子无疑!”身为学院派,李臻很是瞧不上天元大仙这样的人物——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专骗老百姓的血汗钱,还有良心吗?哪里像他,只会瞄准那些家财万贯的王侯公卿,也算是劫富济贫了。“此话从何说起?”“陛下,黄龙教贫道过去也有所耳闻,”李臻义正言辞地说,“这帮人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只会用各种把戏障眼法忽悠百姓,如若陛下准许,贫道愿意开坛,当众与那天元大仙斗法!”“好!”郦黎一拍大腿,激动地握住了李臻的双手:“李道长果然忧国忧民,心怀苍生,这才是真正的在世仙人该具备的胸怀!”“哪里哪里,”李臻谦虚道,“陛下过奖了,人世皆苦,贫道身为出世之人,只是想替大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真正为国事日夜操劳的,还是陛下您呀。”“哎呀,李道长太谦虚了。”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李臻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便委婉提议:“陛下,比试总得有彩头,您看……?”郦黎心道果然,表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故意装傻:“李道长的意思是,让朕准备些金银财宝?可李道长不是瞧不上这些吗,要不还是算了吧。”李臻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谁说他瞧不上的?“陛下说得对,”他强笑道,“贫道的确视金钱于粪土,但那个什么天元大仙,可就不一定这么想了。”郦黎看李臻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也不逗他了,直接道:“放心,彩头什么的,朕都会提前准备好,但是这一次比试,你绝对不能败给他。”“——因为朕明日早朝上就会宣布,胜者将成为我大景国师,将来可以奉朝廷之命,四方传教。”至于传的什么教……郦黎觉得,可以暂且命名为“反诈反迷信教”。他盯着呼吸逐渐粗.重起来的李臻,大景未来的反诈宣传标杆,眼神殷殷期盼,郑重其事道:“朕把重任交托给你,祈雨在先,比试在后,从此往后,全天下再无人能质疑你的实力!你,李臻,就是大景名副其实的国师!”李臻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囫囵咽下郦黎塞给他的大饼,像一团滚滚肉球,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冲郦黎道谢:“贫道李臻,愿舍生取义,为陛下为马前卒,车前士,身赴红尘,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去吧。”郦黎点点头,把人打发走了。临走前,还叮嘱了一番:“记得控制体重。”好歹也是个以后要经常在百姓面前露脸的,形象工程得做好。李臻自然是满口答应。“刚才那番话,倒有点像英侠说出来的,”郦黎望着李臻圆滚滚的背影,忽然对安竹说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了,有没有平安抵达。”安竹:“要不要问问沈大人?他应该知道此事。”“不一定。”郦黎有些惆怅,“你也知道的,英侠他是个倔脾气,说不需要任何人插手,自己就算死在半路上,也是咎由自取。”“这一路上,他怕是不太好过……”“——滚。”黄沙漫天的驿站旁,季默提着剑,冷冷地盯着面前两个负伤的死士,干燥的唇微微嚅动:“告诉你们家主子,想要我的命,我随时欢迎,但麻烦下次换两个能打的好手来。”那两名死士捂着身上伤口,死死瞪着他。实力的差距太清晰了,他们知道,即使自己拼上性命,也无法敌过季默。此人的武艺已臻化境,剑术更是独步天下!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最终达成一致——“撤!”待人影彻底消失在黄沙之中,一直在原地站得笔直的季默身形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转身回到驿站内。在上楼梯时,他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道鲜血。季默依靠着墙边,紧闭双眼,拄着剑缓缓滑坐下来,等待着身体恢复些许体力。这里是靠近大景边境的一处私人客栈,他没有选择在官驿落脚,因为知道这样必死无疑,只带了一些必要的行囊,一把剑,一匹马,便独身上了路。马在出发三日后就被人毒死了,行囊里的金银细软也在逃亡时多数丢失,幸好他把最重要的物品都贴身携带,暂时无恙。这一路上,他经历了此生最为凶险的追杀。那些世家豪族像是疯了一样,派出各种各样的死士要他的命,下.毒、刺杀、买凶……如果季默不是曾有过数年被官府通缉追捕的经验,恐怕也是坚持不下来的。还有多亏主公在临行前,送了他一件与陛下身上类似的金丝软甲。今天要不是这件软甲替他挡了一剑,季默想,大概自己也只能葬身于这茫茫黄沙之中了。这帮人如此疯狂,显然,是因为陛下对他的处理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怒火。但季默倒觉得,这样挺好。让这些人把仇恨都对准他,陛下和沈江他们,在朝中办事的阻力也会更小一些。季默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是郦黎在狱中送他的那份临别礼物。说来也是奇事,这几天,连他自个儿都喝不到几口干净水,根本顾不上这颗松果能不能活。但就在这样干燥得人脸都起皮皲裂的环境中,深埋在土里的松果,竟然还有了些许发芽的征兆。季默静静地看着那枚松果,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出来。”阴影中,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看打扮,是店里的小二。“客官,没事吧?”他关切问道,“我听外面传来动静,这边马匪多,经常有杀人越货的事,你可需要伤药?”季默淡淡道:“我没钱。”“我们掌柜说了,伤药不要钱……”“能在这种穷山恶水开客栈,能是什么圣人?还免费提供伤药,”季默嗤笑一声,屈起一条腿靠在墙边,“我好像跟沈江说过吧,叫他别派人跟着,怎么,我这个指挥使刚卸任,他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沈指挥使也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季默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盯着那小二的脸,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那人微微低头,谦逊道:“小的在镇抚司训练过一段时日,能被大人记住,是在下的荣幸。”“不对,不是在镇抚司,”季默喃喃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是主公派来的?”那小二面色一僵,片刻后,整个人放松下来,挠了挠后脑勺:“大人您这记性也太好了,我当初就是给您端过一次水,您这就记住我的脸了?”季默不为所动:“主公派你来找我做什么?你现在怎么成锦衣卫了?”说着,他眼神一凛:“等一下,主公他居然往陛下的锦衣卫里安插眼线?陛下知道此事吗?”“大概是知道的,”那人老实道,“我来之前,陛下还把我召进宫里,悄悄问我主公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长得都像您和解军师那样好看呢。”季默:“…………”他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对劲,有种很不想深思下去的冲动。于是果断换回了最初的问题:“主公派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是主公交给你的任务,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主公也不许我看。”那人递过来一个竹筒,季默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封蜡封的密信——这是保密级别最高的规格。“这些是伤药,还有盘缠,”那人又递过来一个包裹,见季默想拒绝,赶忙补充道,“这次是陛下的意思!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担心你。”季默想要推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让我跟你说,好好保重自己,”那人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郦黎讲话的口吻,“英侠,你是朕放置在角落里的闲棋,朕等着你异军突起,反败为胜的那一天。”季默安静片刻,接过了包裹,开始为自己上药。“大人,这就对了嘛……”“出去。”季默冷淡抬眼,“英侠也是你叫的?”那人:“…………”*“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空寂华殿内,《长恨歌》幽幽的吟唱声,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节拍,久久回荡在悬梁之上。“教主,马车已经备好了。”一位护法上前,恭敬禀报。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帷幕后的人仍在自顾自地哼着歌,护法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后来双臂都在微微发颤。“行啦,你下去吧。”王六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撇嘴,“真无聊,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我要是不回来,师父还不知道得被你们气成什么样呢。对吧师父?”歌声终于停止了。一只手撩起帷幕,青年戴着犹如傩戏的鬼神面具,赤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