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姓柳,乃是复州平安镇的大户人家,老爷宽厚待人,对我等下人们也极好。”
黑夜中,老管事缓缓开口说道,兴许是想到了许多往事,他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扬些许。
“只是因为一次春游,她的人生,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那次柳老太爷带着夫人一起春游,偏偏遇到了从山坡上坠落下来的老爷。”
老管事开口虽然绕,然而赵煜却还是听明白了。
他口中的“夫人”,指的便是十年前投井自尽的柳氏大夫人,柳老太爷,则是她爹,老爷,则是指昨夜死去的李老太爷。
这的确是陈年往事了。
“遇到老爷之后,柳老太爷宅心仁厚,便将重伤未死的老爷带回了府上养伤。”
“在这期间,年仅十七的夫人,与养伤的老爷朝夕相处,渐生情愫。”
“那时候老爷已经三十有一,年纪算是极大了,可偏偏小姐不在乎这些,执意要与老爷在一起。”
“如此也就罢了,谁知道,老爷根本就是诓骗了小姐!”
好似完全陷入到了回忆之中,老管事对柳夫人的称谓,也从“夫人”变成了“小姐”。
说话时,他的拳头已然紧紧握起。
赵煜心中明白,老管事当年,或许便是柳府的老人了。
“老爷说他尚未成家,如今一心只想经商立业,想待立业后再成家,因此便耽搁了。”
“此话虽然不假,然而后来我等才知晓,老爷在外地,根本就还有一个青楼女子!”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小姐知晓后虽然动怒,心中却始终深爱着老爷。然而,老爷从一开始与小姐在一起,在乎的,便不是小姐,而是柳家的家产与基业!!”
“柳老太爷本就是晚年得女,小姐排名最末,前面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哥哥,那些人如何会是老爷的对手?等到老太爷病逝后,家里的财产与基业,很快便都被老爷把持在手,他那几个柳氏舅子,都被老爷以各种手段威逼利诱或欠下一大屁股赌债被缉拿逃亡在外,或被老爷以些许银两供着,不插手柳氏家族事务。”
“从那时候开始,老爷对小姐的态度,便变了!纵然是见面,也都不会有个笑脸!”
“在如此情况下,小姐的情绪,便逐渐发生了变化。”老管事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之色,“小姐变得神经兮兮,甚至情绪焦躁无比,动则大怒。”
“因为当初府上多是柳府老人,老爷也不敢太过分,便始终由着小姐,而且始终没有纳妾。”
“而后,突然有一天,那位如今的刘婆子找上门来,她本就是老爷当年的下人,也是为了那个青楼女子和她的孩子,讨要一个名分!”
“小姐当然不允,她直接命人将刘婆子关在了柴房,而老爷呢,与她大吵一架,更是从那之后,再没进过小姐房门半步。”
“都说李府大房始终无后,为何无后,那些人都不清楚!”
“老爷与小姐,根本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甚至于发自内心地厌恶小姐!他所谋一些,只是为了夺得柳府基业,好让自己经商之路更为顺遂!”
“而小姐,却因他而相思,因他而毁了一生!”
老管事面色潮红,情绪激动。
“所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从那时候开始,你便憎恶李老太爷了吧。”
赵煜叹息一声。
“是!我憎恨老爷,也憎恨与他苟且的那名青楼女子,还有他的孩子!”
“既然他毁掉了小姐,毁掉了柳府,我便也要毁掉他!”
“五年后,我提前从刘婆子口中知晓了那名青楼女子和她孩子的住所,而后告了长假,说是回老家修养,实际上却是找到了这对母子。”
“我告诉他们,老爷想要来杀他们,刘婆子已经被老爷给收买了。”
“于是他们慌了神,便落入到了我的陷阱里。”
“我带他们连夜离开,当时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想要让老爷永远都找不到这个青楼女子,还有他的孩子,让他痛苦一生!只是没想到在半路里出了意外,那个青楼女子为了救她孩子,不幸坠落悬崖而亡。”
“再后来,我便将孩子安置在了一个道观内,给了那道观道士一笔钱银,也算是我当时的一种赎罪。”
“只是……”
老管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凄凉之色,“没想到老爷当初找不到青楼女子和他的孩子,甚至不再顾忌小姐颜面,又很快迎娶了二房与三房!”
“小姐的疯魔症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在某天夜里,直接投井自尽,死于府中!”
“小姐死了之后,我彻底绝望了。”
“我便想要让老爷,与小姐一起陪葬!”
“老爷每晚都有喝参汤的习惯,所以我便会在他喝的参汤之中,加入些许三棱,逐渐破老爷的血气。”
“如此一来,老爷的身子骨便愈发虚弱下来。”
“为何不直接毒杀而是如此费心费力呢?”赵煜的目光落在老管事的身上。
“当然不能够!”
老管事厉喝一声,眼眸都瞪得老大,“当年小姐饱经痛苦而死,我也要他,饱经痛苦再死去!”
“我费了不少力气,又找到了老爷与当年那名青楼女子所生的私生子李青,与他说了我的计划,他还认得我,自然一口应下。”
“所以,从一开始闹鬼开始,就是为了让老爷,在痛苦中死去!”
“甚至于,在老爷遭受惊吓卧病在床时,我还特意带着那李青去见了老爷一面,告诉老爷,这便是他曾经的私生子!”
“哈哈哈……”
“可惜你没有见到那场面,看着老太爷想说说不出口,甚至被气得不轻的样子,的确是大快人心!!”
“其实何必呢?”
赵煜轻轻摇了摇头,“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阴影下,难道不难受么?”
“更何况,你分明只是为了对付老太爷一人,却又牵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进来。”
那名与老太爷相好的青楼女子,私生子青木道人李青,刘婆子。
还有因为闹鬼事件被吓死吓疯的人。
其实都挺无辜的。
“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要老爷死,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我要他也体会当初小姐所体会的那种痛苦!”
“说到底,他比小姐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老管事说得太着急了,以至于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煜沉默,思绪万千。
老管事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如今大事已了,我也该去了。”
“这位公子,对我等污秽之人,还是不要玷污了你的枪。”
老管事冲赵煜笑了笑,并来到井口边。
“我,柳府管事柳七,来陪小姐了!”
下一刻。
老管事,坠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