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吃大醋
隆德帝自大病初愈之后便一直避居在太液池畔的玉熙宫中养病, 朝中的一应事务交由了太子处置。
半年前东契的延啜趁我朝内乱之际大肆举兵南下,谢瞻临危受命,大败延啜, 得胜而归,太子龙颜大悦,不光为谢瞻赐下不少金银珍宝, 更任命他为都督府大都督,总理朝中一切军政事务。
当年太子与谢瞻便共同主持了榆林和谈, 和谈破裂后一个被贬河南成了豫王, 一个被流放到辽东成了流犯。
所谓患难见真情, 梁庶人弑兄篡位后,谢瞻便立即去信豫王,率领西契与辽东三万士卒杀回京都城, 拥立豫王登基。
可以说若无谢瞻, 便无今日的太子。
太子自然将谢瞻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大加重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年隆德帝宠信蕃将, 是忌惮世家,今日的太子则完全摒弃了他父皇一贯的政策, 重新重用谢氏一族。
当年谢家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量,就连文治帝朝的摄政王卫国公裴氏之后都难以望其项背。
一直到镇国公世子被冤下狱, 流放到辽东的严寒之地,身为皇帝小舅子的谢璁亦被停职,整个谢氏一族转瞬之间从天上跌落到了尘埃里。
而曾经各大士族求之不得的谢氏女, 除了已有婚配对象的女孩子, 在这三年之间竟都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当众人以为谢氏一族风光不再, 回天乏术之时,上天竟又给了谢氏一族东山再起的机会。
倘若梁庶人与废太子在世,谢家绝无起覆之机。
然而谢瞻回朝却上交了兵权,对于太子想要册封他为异姓王的决定,更是当朝三度辞之不受。
太子无奈,只得收回成命,仅赐下一些珠宝,委任谢瞻为都督府大都督。
谢瞻这次风光班师,那些曾经在朝中排挤过谢氏子弟,落井下石过谢瞻的官员们不由得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谢瞻的报覆,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托付自己的后事。
毕竟以谢瞻当年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脾气,跟他同朝为官多年的同僚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谢瞻似乎却并未如他们臆想中的那般大开杀戒,党同伐异。
……
“大都督,这是去岁购买马匹的账簿……不知为何,这账簿上登记了有三百匹奚马的购买记录,但奚马却丶却未曾购买回来……下官发誓,下官绝对没有贪赃枉法!实在是下官脑子不好使,登账之后未曾购买,竟忘记销账,不信您可以查看去年户部购买马匹的支出记录,下官绝没有说谎!”
这位尚且年轻的都督府参军流着一脸的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这三百匹奚马价值五千两白银,足够两个保定城百姓十年的衣食住行。
若是真被他给贪赃了,以前犯在旁人手中还好,犯在这位谢大都督手中,莫说身上的乌纱帽,就是家中老小能不能保命还两说!
“户部买马的账簿我早已看过了,此次的确是你之疏忽,导致御马司几乎翻遍了整个皇城找不到这三百匹奚马,不得不多花了一千两银子从大宛购买了三百匹次种的大宛马来补足,我罚你三年俸禄补齐这多花的一千两银子,你可有异议?”
参军忙羞愧跪地道:“大都督罚的是,下官愿意认错领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干事不捅娄子,你若问心无愧,我自不会重惩你。”
谢瞻说道:“没什么事你就下去罢。”
参军直到出了门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的记忆中,多年前这位年轻的镇国公世子可谓桀骜不驯,嫉恶如仇。
想当年谢瞻出任河北河南两镇节度使,前往河北与侍御史吴尧交接军务,吴尧故意当众给谢瞻下马威,当时隆德帝升任吴尧的敕令就在院中的中使手中,谢瞻却一声令下,把吴尧直接推出去斩了,连皇命都不放在眼中,隆德帝也没责怪他什么。
这才几年没见,谢瞻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竟愈发圆融宽和了,实在是怪哉,怪哉!
却说谢瞻自然不知众人在背地里如何议论他做个人了。
下值后他正准备换了衣服回家,那长忠跑着进来告知了他一个噩耗。
谢瞻登时脸色大变,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三步并作一步朝着门口就飞冲了出去,一跃上马,直奔忠毅侯府。
这世上能让他防备得魂不守舍,又恨得咬牙切齿的男子,怕是也只有忠毅侯萧仲昀一人了。
若无萧砚与陈慎联手打开城门,恐怕谢瞻和太子不会那么轻易地攻入京都城,拿下梁庶人。
在尚且年幼的亲侄子与已经成人的豫王之间,萧砚终究是摒弃了个人的私欲,选择了扶持豫王。
这片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实在难能可贵,令太子十分钦佩。
倘若萧砚铁了心要与他和谢瞻为敌,以废太子嫡出的尊贵身份,只怕豫王与萧氏今日胜负难料。
因而萧砚虽是废太子的小舅子,在废太子因罪被褫夺名号之后,太子依旧十分善待忠毅侯府与萧氏一族。
就连废太子的遗孀,废太子妃萧氏亦并未从玉牒中被除名,而是由太子亲自赐号为贞静仙师,与小皇孙钰分府别居。
每当宫中有宴,贞静仙师与皇孙钰必定被邀请出席,位于上首,可见太子的尊爱之心。
谢瞻急匆匆地赶到忠毅侯府时,果见他妻子的车仗就停在忠毅侯府门首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谢瞻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就闯进了侯府中,府中的扈从俱来阻拦,但一个个哪里是久经沙场的谢瞻的对手。
待谢瞻视若无睹地入了内院,一个人影忽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张开双手拦在谢瞻面前。
“都是你害了我哥哥,谢临远,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哥哥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是你夺走了沈姐姐,她本应该是我的嫂嫂,是我哥哥的妻子!如今你又害我哥哥变成这般模样,你这个祸害,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
萧薇红着眼,疯了一样的扑上来不停地踢打着谢瞻,在他脸上抓挠。
谢瞻忍无可忍,蓦地攥住她的手腕道:“滚开!”
他还未曾真对萧薇做些什么,萧薇身形忽地定住似的一晃,向后仰着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阿瞻,住手!”
沈棠宁看见萧薇坐在地上大哭,连忙从屋里出来,扶起地上的萧薇。
“沈姐姐,我知道当年我和我娘对不住你,但过去这么多年我知错了,是我错怪你了!求你留下来和我哥哥多说两句话吧,只有你才能让他振作起来,只有你了!”
萧薇反握住沈棠宁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鼻涕一把泪一把,险些晕厥过去。
“你敢再去找他,现在立刻随我回家!”谢瞻抓住沈棠宁的另一只手怒声道。
这两人一人扯着她的一只手,一个哭得震耳欲聋,一个怒得龙吟虎啸,沈棠宁脑袋都要被炸掉了。
“你们都放手,先放手!”她使劲甩两人的手。
谁也不放,谢瞻是不打女人,但不代表他就治不了萧薇,真要当面顶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萧薇。
谢瞻擡起脚,对着萧薇的手腕踢了过去。
他这一脚的力道显然是不轻,只听萧薇凄厉地惨叫一声,紧接着手腕脱力,不仅松开了沈棠宁,整个人都滚到在了地上。
“阿瞻,你这是做什么!”
沈棠宁大吃一惊。
谢瞻是好不容易才起覆,失而覆得有了今日的一切,若是事情闹大了,众人必定会议论谢瞻仗着背后有太子撑腰仗势欺人,甚至给太子都招来非议。
她忙欲去扶萧薇,谢瞻竟蓦地将她拔地抗了起来,扭头疾走。
萧薇挣扎着还想起来拦住谢瞻,忽二门下飞快奔来一个人来。
那人扶起地上的萧薇劝道:“二姑奶奶,您别逞强了,侯爷说不要拦着,就让谢少夫人回家吧!”
“凭什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萧薇像个孩子委屈地嚎啕大哭。
等到沈棠宁上了马车,阿顺又快步走到马车前,对沈棠宁歉疚地说道:“谢少夫人,我们侯爷说他替二姑奶奶向您道歉,她的性子您从前也是知道的,向来鲁莽,却是一片爱兄心切,关心则乱。还望您莫要将我们二姑奶奶的话放在心上。侯爷最后说,今日他所得这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您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您请回罢,愿您往后平安顺遂,不必再来看他这个废人了。”
马车驾得飞快,阿顺的声音被谢瞻强行扔下的帘子远远隔断在马车之后。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谢瞻见到妻子脸上露出那难受的模样,一时心内又气又恨,咬牙讽刺道。
“什么?”
沈棠宁已有些疼和不耐烦了,“你放开我,阿瞻,你先放开我再说!”
谢瞻攥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后悔了,这三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回京城改嫁给他了!”
他冷笑道:“你以为我想他救我吗?我宁可那晚死了,也绝不要他来救我!”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一听说他瘸了,你立刻就飞奔到忠毅侯府,你还记得自己有丈夫和孩子吗!既然你这么关心他,怎么就不知道关心我,我在辽东这半年,你又给我写过几封信?”
谢瞻忽地呵呵一笑,“哦,我明白了——你恐怕早就知道他瘸了,你怪我害他变成瘸子,所以故意不给我写信,你心里还在想着他!是不是,是不是!”
沈棠宁被他这番阴阳怪气的嘲讽终于激怒了,捶打着他叫道:“你凭什么叫他瘸子!是,我怪你,我就是怪你!你为何不对我说,你从来都不对我说,明明是他救了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我告诉你谢临远,仲昀他不欠你什么!”
“你终于承认了!”
被自己的妻子指着鼻子说他没有资格说另一个男人,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先前他妻子的心中所爱,是差点要与她共度白首之人。
谢瞻的心宛如被泼了一层滚油,瞬间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去,灼烧得他心肝肺都要气炸了。
苦涩,妒忌,又被羞辱得无地自容的愤恨,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从他认识沈棠宁开始,萧砚就不断在他与沈棠宁之间作梗,每每当他与沈棠宁心离得近了,他便总要跳出来挑拨离间,害得他几次险些失去沈棠宁!
这个男人根本远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温润如玉,相反,萧仲昀他根本是一个心机深沈且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听听他让小厮对他的妻子说的那番话,他多么地可怜,还是“心甘情愿丶咎由自取”,难道他是求着他来救他了?
谢瞻只觉一股熊熊妒火从脚底板烧到了他的头顶,烧得他几乎要失去发疯理智,登时气得勃然大怒,抓着她的肩便口不择言地吼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想着他!你既然还忘不掉萧仲昀,当初在宁远我赶你走你为何不走!我早就说过,我不稀罕你的怜悯施舍!”
沈棠宁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跟她吵到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泪水几乎是瞬间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这个混账东西说的混账话……
她到底为何要不远万里,不顾生死去宁远追随于他,直到现在他竟然还想不明白,还要来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