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蒙之后,蒙前元兽和蒙后岐兽肆虐九州大地,凡人为求生存只得避居高山。直至五百年前,妖祖阴歧天子执掌九州后,大肆诛杀巨兽,到如今,四海之内巨像罕见,浮雕不存。凡人在巨灵带领下,这才渐渐易居平地,开启兴盛之路,史称‘凡人下野’。
昆仑山凡人大多属齐昊族,下野后建造的第一座城池,便是现在的白帝城,城中百姓大半为齐昊族人。
白帝城西靠昆仑山,南接义瞿,北有泾水与刕阳国相隔,东向则与云脊千亢两国相邻。白帝城远比普通的城池大得多,几乎与几个小国土地相当,是白帝王宫所在,西域之王畿。
钟圭一行,有百余人马,除了国主章屏济和公子钟圭,池嵬具和奢比尸也一路随行。令云天略感意外的是,那救他的豹脸异人和紫瞳巫精也在一行人中。异人名为衍斛,来自异人国兽城。巫精名为蚩恒,来自昆仑西侧,西海之滨的青丘国,是位狐狸精。一行人车马前行,两日便已近白帝城。
可是临近王畿,云天却惊讶地发现,竟连行数十里皆是荒地。分明先前还草木茂盛,绿意盎然,突然一下就变得尘土漫天,寸草不生,两相对比,显得十分突兀。
他过去在漳夕国,也曾见过这般景象,良田沃土无故荒芜,宛似大地疮疤一般,不禁疑惑地望向奢比尸,问道:“奢比大哥,这么大片土地,为何会突然荒芜?看这地貌,本应十分肥沃才对吧?”
“这个……我亦不知。”奢比尸摇了摇头,似是见怪不怪,轻笑道,“也许是天上水宫仙人不长眼,忘给这里下雨了。”
云天叹道:“我在漳夕国也见过这般景象,米田荒废,草木枯萎,皆是毫无征兆。许多百姓,就是这样饿死的。”
奢比尸道:“莫说漳夕国,九州皆如此。也许是雷火天劫将近,显出的劫兆吧。田亩荒废,饿殍遍野,世道艰难呐……”
二人默默同行,看着四周荒凉景象,云天不禁感慨不已。不过,好在他们继续前行一段之后,眼前又恢复了草木葱郁之景,立时叫人心情愉悦很许多。
“云兄弟,前日我为你运气通血时,见你乾脉与坤脉通行不畅,想必平日,未曾修习炼气之法吧?”奢比尸看着云天,微笑道。
“在下无有临海,炼气做甚?”云天道。
“没有临海,虽然限制了修为,却并非不可运气。前日替你清除淤血时,我顺道将你上下气脉疏通,待你解了毒,便可试试。无临之人,只要经脉气息流畅,最多也可升至大成初境。”奢比尸笑道。
“如此这般,我倒是因祸得福了!多谢奢比大哥!”云天一阵惊喜,抱拳笑道。不过,他也暗叹奢比尸修为之高,定在老爹之上。毕竟,为他人疏通经脉之事,老爹都无法做到。
“云兄弟,我们此行前往白帝城,很有可能与兀宁筵那些人相遇。”异人衍斛凑了上来,笑道,“要不要让这狐狸精,给你做副面具?”
衍斛性格豪爽,蚩恒性子安静,两日来,云天与二人已有些熟稔。毕竟,这二人当时都曾在迟绩城外出手救他。
“蚩恒大哥还有这等本事?”云天惊奇道。
“当然了!他可是百面狐狸,修为虽然不怎样,但易容化妆的本事可是一绝!”衍斛笑道。
“云兄弟若是需要,在下愿意效劳。”蚩恒浅笑道。
略一思索,云天当即抱拳谢道:“那便多谢蚩恒大哥!”
不仅是兀宁筵,漳夕国之人定也有很多认识他。毕竟,他的画像可是遍布漳夕各个城池,若真叫那些人认出,定又横生枝节。钟圭能带他来找心炎公主疗毒,已是莫大的恩情,云天实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众人进了白帝城,已是日暮时分。城池外围有专供诸国贵戚休憩喂马之驿馆,他们今晚便要在此过夜,待明日再行一日,才能到达王宫。
驿馆内只有国主公子们休息之处,云天与奢比尸等人皆在外露宿。
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漫天繁星,云天不禁又想起了那晚见到的那位黄衫仙子。
“天上每一颗星辰,都会孕育出一位仙人,也不知……她是不是这其中的一颗?”
就在云天遐想连天时,周围车马声不断,陆陆续续有抵达此地暂歇的人马。他此刻已戴了蚩恒为他做的面具,完全是另外一张脸,那人皮面具做得惟妙惟肖,旁人根本认不出来。
云天靠在棵大树旁,远远地偷瞄那些缓缓进入的车马,心中微微忐忑。果然,未过多久,兀宁筵带着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骑着大马走了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漳夕国主匈安黎与习沐真君谷也泫。迟绩城与波页城相邻,这些人本就该与他们前后到此。
兀宁筵一眼认出了率先到达的义瞿国众人,不禁轻哼一声,立时换上一脸冷笑。谷也泫也甚是得意,这是国主第一次带他随行,心中不禁为盍离之死暗暗道好。
“夜里,咱们都安静一些,莫要随意走动。漳夕国之人,定会盯着我们,切莫叫谷也泫和兀宁筵瞧出端倪。”奢比尸轻声对众人说道。
云天点点头,此地尚未进入王畿内城,若在此被撞破行踪,只怕真能就地打起来。
“你们看,又有人来了。”衍斛指着又一队行进的人马,轻声道。
云天转头望去,只见这队车马的阵仗要比刚刚的漳夕国大得多。前前后后,怕是得有四五百人,光是车驾就有数十辆。所有随从全都留在馆外,几辆最大的马车进入内里。
“是刕阳国之人。”奢比尸轻道。
刕阳国之土地口人皆为西域翘首,且兵强马壮,军备精良。其数十万鸣甲军世代镇守西北边境,多次抵御北境入侵。
当先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老者与一个少年公子。老者便是刕阳国主覃冶,少年是其次子旭目烊。后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稍长些的年轻人,乃国主长子乐崖。他身边还随侍着一个美艳女子,跟在身后入了馆内。
最后一辆车帘被拉开时,可谓春光乍泄。只见一个身形高大,满脸酒气的男人缓缓行了下来,他身边前后簇拥了三个女人。那些女子衣衫暴露,容颜秀丽,白花花的胳膊大腿,看着众人眼花缭乱。阵阵香风飘来,不禁叫人心旌荡漾。此人正是镇守北疆的鸣甲军将领,那齐乌。
“这刕阳国确实名不虚传!”众人纷纷在心中暗道。单就排场而言,他国与之相比可就寒酸多了。
云天正看得目不暇接,突然,他瞥见身边的巫精蚩恒,发现他正一脸阴冷地盯着刕阳国众人,不禁微微一愣。蚩恒脾性温和,寡言少语,云天尚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神色。
“目烊哥哥!你们终于来啦!”
一个满是喜意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着彩衣的年轻姑娘,朝着那老者身旁的年轻公子跑了过去,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此人正是义瞿国主的小女,绾绮郡主。她平日居住在义瞿都城,此次来王畿,云天也是头次见她。小姑娘一脸春心荡漾,旁人都看得出,她喜欢那位刕阳国的二公子。
刚刚漳夕义瞿两国人马先到之后,只相互看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刕阳国之人到场后,两国国主公子纷纷出门,与覃冶等人问好。
就在众人聚在驿馆门口嘘寒问暖时,又一队人马赶到,就像是所有人约定好时辰一样。这行人的阵仗虽不比刕阳国,却也相去不远,正是流觞泽君子国的队伍。
见这队人马行来,异人衍斛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君子国在流觞泽独霸一方,时常欺压异人国,衍斛见这些人心中不快也是情理之中。
“诸位国主,在下来迟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自车内下来,远远地朝众人抱拳问候。他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正是君子国主,兀宁筵的父亲尚廉固,其修为已至上和中境,是除了白帝常昊之外的西域第一高手!
尚廉固之威名响彻金雷二州,云天自然听过,但亲眼见到此人,他心里不禁瑟瑟颤抖。若是真在此地露了行迹,自己哪里能留得命在。他偷偷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暗自庆幸。
天上已晚,国主贵戚们自在馆内休息,各国随行人马互相分开露宿。此行乃是为白帝大丧而来,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无酒肉歌舞之声,只听见火堆噼里啪啦。现下西域王座高悬,可谓风雨欲来,甚至这些各国随从都能感觉到,那正在暗自酝酿的波涛……
时近半夜,大多人都已睡下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自驿馆内缓缓行了出来。云天他们休憩之处离驿馆门口最近,那人经过身边时,将他吵醒了,转头望去,原来是刕阳国那个醉酒将军那齐乌。
整个驿馆里里外外,也就只有他一人醉成这般。为白帝奔丧,他还纵情饮酒,携女享乐,实为不敬。但此人在军中颇有威信,而且多有战功,故而连刕阳国主都对其一再忍让。
只见那齐乌晃晃悠悠向着馆外一辆马车行去,嘴里还在嘟哝个不停。
“骚狐狸……老子……老子过来……玩你们了!”
那齐乌上了马车之后,就有车夫驾马车朝远处树林里行去。想到今日蚩恒见到刕阳国众人时的反应,云天不禁偷偷朝他望去,果然,就只见他双眼微睁,目中神光似刀子一般锋利!
“蚩恒大哥,你认得那人?”云天不禁凑过去,轻声问道。
“我青丘国,人人识得此人!”蚩恒语气森冷道。
云天见他面色冷厉,想起刚刚那人嘟囔之语,不禁问道:“那马车里……是不是有青丘国的姑娘?”
蚩恒默然不语。青丘国地处海滨,隔着昆仑山,与诸国往来寡淡,外人闻者居多,见者很少,故而云天知之甚少。但是青丘国与刕阳国相邻,看蚩恒的反应,可以想见怕是没少遭刕阳国欺辱。
没过过久,那马车就停在了远处树林中,已经看不太清楚。少时,一阵阵男人低沉的嘶吼声隐隐传来,若不仔细听,都难以分辨。听见这声音,想也知道,那人在马车里做什么。再看蚩恒,他此时的神色已愈发阴冷!
“大哥!你要干什么!”云天见他似要起身,连忙拉住他,沉声问道。
“云兄弟,你别管!我去去就来!”蚩恒轻轻拿起身边长剑,环视四周,见众人多已睡着,便矮着身子轻轻绕道朝那树林行去。
云天见他动作便心道不好,那马车离驿馆不是很远,动静大点很容易惊动众人。他暗自着急,此刻这里诸国聚集,他最怕的就是引人注目,虽带着面具,却也难保万无一失。但想到蚩恒曾舍身救过自己,与他也算投缘,云天稍作迟疑,还是轻轻跟了过去。
奢比尸修为高深,这二人的动静自是逃不过他耳目。但他只是微微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暗自叹口气,又将眼睛闭上了。
二人向着马车渐行渐近,车中动静听得越来越清晰,除了男人的嘶吼声以外,还有几个女人呜咽挣扎之声。那车夫远远地站在一旁,只见马车还在不停地晃动。蚩恒面色一狠,就欲拔剑先解决了那车夫!
“蚩恒大哥!不能杀人!”云天急忙拦住他,轻声急道,“杀了人,此事定然包不住!”他连忙四处张望,在地上捡了根稍粗点的树枝递给蚩恒,道,“两头削尖了,拿这个射马!”
蚩恒抽出长剑,迅速将树枝削好,这时,只听车里的喘息声愈发急促,云天忙道:“就现在,丢准点!”
只听嗖地一声,蚩恒用力将那树枝精准地射在了马腿上!凭他大成的修为,这一下可给那马儿扎地不轻。
“嘶——”
马儿吃痛,长嘶扬蹄,接着,便发疯一般朝前飞奔而去!车内之人毫无防备,竟是从车上咕噜噜滚落在地,一个个衣衫不整,狼狈至极!
离得不远,云天清楚地看到,除了那个高个子男人以外,还有三个裸露的女子。那三个女子的身后,竟都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她们口中塞了布团,双手被捆绑在后,脸上全都带着泪痕。
那齐乌虽然修为不低,但是喝得烂醉,刚刚又一通发泄,酒气上涌,此时同样摔得晕头转向不辨南北。云天二人连忙跑过来,解开那三个姑娘束缚,催促她们赶紧逃跑。接着,只见她们身上微光一闪,立时化作三只小狐狸,飞快朝树林深处跑去。
那齐乌被狠狠甩了一跤,赤裸的身体贴着冰凉的草地,酒气立时散去了些。他大怒抬头,朝四周望去,就只见两人正将那三只狐狸精全部放跑了。四周黑暗,他又迷迷糊糊,尚未看清面容,那二人已跑出老远。
“不能往回跑!”云天猛地拉住蚩恒,急道“有的人已被惊醒,回去一定会被发现!”他连忙四处看了看,拉着蚩恒朝着驿馆相反的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听到马车飞奔的声音,馆外驻扎外的人群已开始窃窃私语。
那齐乌心中火焰高涨,但他全身赤裸,马车也跑不见了踪影。见驿馆那边有人望来,他连忙将车夫的衣服抢了穿上,这才杀气腾腾地扫视起四周来。
此刻,滔天的怒火让他酒意渐渐消散,但那二人早已跑不见了踪影。现在又是半夜,还到哪里去找那两人。
“驾——驾——”
轰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渐行渐近。那齐乌定睛望去,只见大队人马正朝此地奔来,那队人马足有三四百人,同样停在了驿馆前。
“所有人就地休整!”
一声令下,那几百人顿时纷纷瘫坐在地。看来是连夜赶路,累得不轻。马车中行出几人,朝着馆内走去。诸国之人见得此状,立时又开始小声议论。
“是云脊国和千亢国之人,他们离白帝城最近,居然来得最晚……”
“是啊,不知是谋划些什么,耽搁这么久……”
……
馆内众人似也睡得不深,听见如此大的动静,皆纷纷从房内出来,与两个新到的国主招呼。
“众人听着!刚刚可有人从此处跑去树林?”
一声大喝响起,那齐乌满脸怒火地冲歇在馆外的众人吼道。他此刻的模样甚是滑稽,衣服紧紧绷在身上,胸口和双腿多暴露在外,赤着双脚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怒容。
见他气势汹汹,众人不敢迟疑,纷纷摇头。
“那齐乌!你在做什么!”
一声冷喝响起,刕阳长公子乐崖快步而出,朝着那齐乌行去。他满脸怒气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将军,狠狠道:“还不快进去!可还讲一点仪态!”
“刚刚有人偷袭本将军!我怀疑,他们就在这人群里!”
他声音很大,馆内众人闻声都走了出来。
“刚刚可有人从树林里跑回来?”
那齐乌再次对馆外大喝一声,只见众人又纷纷摇头。
这时,他略一思索,又指着刚刚赶到的两国随从,怒声道:“我怀疑,那二人就躲在你们当中!”
“那齐将军!”一个不悦地声音响起,只见云脊国主宗昱走出人群,冷声道,“怎么,我两国刚刚到此,就要受你责问么!你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宗国主莫要动怒!”长公子乐崖连忙安抚,他指着那齐乌厉声喝到,“还不快滚进去!休再丢人现眼!”
那齐乌恶狠狠地扫视众人一眼,面如寒霜地朝馆内走去。就在他经过本国营地时,突然,一个随从跑到他身边,轻声道:“将军,属下刚刚看到,义瞿国那边,好像有两个人偷偷离开了……”
那齐乌顿时阴狠地朝着义瞿国营地扫视一眼,随即便转身进了馆内。
“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蚩恒和云天侧身躺在云脊国的营地里,这群人倒地便睡,此刻似乎都已睡着,蚩恒不禁偷偷对云天说道。
云天思虑一番,轻道:“不行,现在走太显眼,我们明晨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