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晖。”苏青渊英挺的眉微微蹙起,目光直直落到身前与自己仅隔咫尺之遥的青皮马车上。
苏明晖会意的点头,只需一个眼神,他便已猜透自家老爷的心思。
三两下跃至马车前帘,顾不得打听询问,苏明晖径直掀开了车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形粗壮的老妇用力捂住一个小女娃嘴巴、而那小女娃正在拼命挣扎的场面。囫囵扫了一眼马车内的情况,苏明晖心头登时升起了熊熊怒火!
“恶婆娘,还不快放开她!”苏明晖冲上前,直接而干脆的将方婆子拽离了苏七身旁。
方才他听得真真的,马车内传来小女娃的凄声叫喊,冲进来一看,居然让他看到这般令人痛心的场面:神情凶煞狰狞的老妇正在对一个看起来不过六岁大小的小女娃动手,在她身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娃闭着眼睛挤在马车并不广阔的空间内,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联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一句‘杀人啦,出人命啦’,苏明晖立刻断定那老妇是在行凶作恶。
方婆子被苏明晖拽得连退数步,虽立刻伸出手在空中舞着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仍是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下马车。
“哎哟!”方婆子不自禁痛呼一声,这一下摔得可不轻,饶是她自认身子强于一般妇人,却也受不起这样大力的一摔。
方婆子还来不及哭闹一番,便看见一双绣着金丝云纹的黑色鞋子出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看那鞋子的用料与绣工便知绝非凡品。顺着鞋子往上瞧,是上等杭绸织就的长袍,绣‘万蝠如意’图案的腰带,悬在腰间镶着金箔的玉佩,再往上,便是一张温润俊朗的脸庞。方婆子愈看愈觉得心惊,面前的男子衣着样式虽然简单,却于细微处透出富贵,可见来头定然不小!
“这位爷,您可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只是个替人介绍丫鬟仆从的牙婆,这次领了木禾镇王家的交代特意寻了十个小丫头,没曾想却遇着一个不懂事的胡乱喊叫,不慎冲撞了贵人,实在是对不住!”方婆子说得情真意切,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之色,教人寻不出什么不对之处。
苏青渊面上表情淡淡的,目光虽不锐利却教方婆子忍不住心生寒意。可方婆子到底是在活了几十载的老人儿,又要常年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并非没有经历过风浪,当下她虽有些心惊,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正当苏青渊欲开口发问时,苏明晖恰好搀着面色苍白的苏七出了马车。
“明晖,这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奴才冲入马车便见着这婆娘伸手欲将奴才身旁这小女娃捂死,当下便出手阻止了她的恶行。适才奴才已检查过马车内的其他女娃,也不知她们是因为被喂了药还是旁的缘故,居然一个个的都昏睡不醒,醒着的几个也只知落泪不敢开口说话。”苏明晖越说越觉得气闷,此时他已经认定方婆子不是什么好人。
“小姑娘,能告诉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苏青渊柔声问道。
苏七知他问的是自己,可在看见苏青渊面容的同时她竟突然哑了般不知如何开口,只愣愣盯着苏青渊的脸庞。前世今生,面前的人一直是这一副眉目俊逸,身姿健朗的模样,温润如玉而又清雅如竹。当下看见这一张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容颜,时光恍似越过千年,令她一时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心中唯独剩下想扑进他怀中唤他一声爹爹的念头。
苏明晖禁不住皱眉,这小女娃也太不知礼数了些,当下就要开口说道,却被苏青渊挥手拦下。
“你放心,若是你遭了不公的待遇,叔叔定会为你做主。”
这话说得方婆子心头悚然一惊,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半道上拐来的那些小女孩来。眼前之人看起来像是个善心人,难保不会为那些小贱人出头,搞不好自己还会被送到官府去!方婆子愈想愈觉得心惊,可转而看到年纪尚幼身量干瘦的苏七,想起她可是自己正当花钱从一个唤作张徐氏的妇人手中买下的,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底气。
苏七早已回过神,先是畏畏缩缩的朝方婆子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才对苏青渊道:“方妈妈说,让我不要同别人说话,可是,我好害怕……”话未说完,小姑娘已是满脸泪水。
装作没有看见方婆子警告的眼神,苏七接着道:“方妈妈先是同我们说话,哄我们吃下糖渍梅子,然后就捂住我们的嘴把我们强拉上马车,马车跑得好快,妈妈好凶,说是要把我们卖去王万金王家,还说我们这十个女孩,可供王家老爷好好玩上一阵了……”
苏七声泪倶下的哭诉着,明明是不曾发生的事,却被她说得似乎真有其事一般。她本就是被张徐氏以一两银钱卖给方婆子的,并无强拉一说,且方婆子行事小心谨慎,哪里会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
“刁奴!”听完苏七的叙述,苏青渊当即便想一脚踹向方婆子的心窝,可是他到底还是捺住了性子没有动手。王万金喜欢玩弄稚龄女子,这事在整个江南地区几乎都已经传遍,可谁教他家财颇丰,又有带官身的亲戚,人们虽对他的行为颇为不齿却也极难奈何得了他。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娘从小就对我说,要做个实诚之人,因此小七不敢扯谎。”
“贱蹄子,你分明是我买来的,哪来强拉上马车一说?再敢胡言,当心我――”方婆子气得鼻孔生烟,她是拐了几个人没错,可那些人里并不包括眼前这个!眼前这个丫头分明是在胡扯,是在做戏!
“她看上去至多七八岁年纪,如何就能将谎话说得这般条理分明、滴水不漏?分明是你这刁奴拐了她,又被她听去了你的污秽言语,这才让她童言一口道出!明晖,将这婆子捆了差人送去衙门,她定有同谋,也一并捆了。”苏青渊沉声打断方婆子的辩驳,气势陡然变化,哪里还见得着半丝温润之气。
方婆子面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还欲再说,却已被苏明晖随手扯了一方汗巾堵了嘴,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苏七抿着嘴只做无声的笑,方婆子活了几十载,又怎会想到今日会栽在一个稚龄少女身上?任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是个重活之人,对王万金家中之事记得一清二楚,又摸清了苏青渊善良的脾性,算准了他出现的时机,这才能成功逃出方婆子之手。
前世的苏七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那时她也曾在福缘客栈偶然见着了苏青渊,却没有逃脱方婆子之手的心思,与苏青渊不过打了个照面罢了。后来她入了王家,险些遭了王万金的毒手,她拼了性命竟从王家的大宅逃了出去,可年幼虚弱的她怎么可能逃脱王家的追捕?索性当时苏青渊恰在王家附近谈生意,偶然见了她,便救下她将她带回了苏府。
这一世,她瞅准机会,果然成功逃过了进入王府受折磨的命运。
“你小小年纪便流落在外,也是可怜,不如先随我回府,改日我会着人将你送回自己家中。”苏青渊面上恢复了温和之色。
苏七立即激动得朝苏青渊行了谢礼:“多谢大老爷垂怜搭救小七脱离苦海,小七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爷。”
看着眼前虽削瘦虚弱面容却难掩清丽的小姑娘,苏青渊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夫人。可他很快便打消了心中那个未成形的念头,芳鸢如今在家中待得好好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