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想,头发挂住了?挂哪儿了?他也被挂过……
哦,他昨日的论语背哪儿了,还是继续背书去吧!听什么墙根儿?
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下午沈越上完课,回到租的小院,坐在院里喝水歇脚。天色阴蒙蒙了好几天,都没落下一滴雨来,空气燥热难耐,整个院子就像个大蒸笼。
围墙那边飘起白白的炊烟,闷热的晚风吹来一阵闷红薯饭的味道,甜香馥郁。
沈越突然就有点饿了。只是他知道,他是吃不着那红薯饭的。
隔壁传来清脆的女子声:“王大哥,吃饭了!”
有粗声男子回:“好嘞!”
沈越再倒了一杯白水喝了,嘴里寡淡无味。
树下的枣粽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响鼻。他放下杯子起身走上前,摸了摸马背:“怎么?你也觉得天气闷,想出去跑一跑?”
枣粽马像是听懂了一般,踢踏了几下蹄子。
“成,带你出去转转。”
沈越解下缰绳,牵马出门,走出冗窄的巷子,来到街上,上马缓行。
不知不觉间,竟从街这头,走到了镇子口。他再次抬头望天,想起白天时院长的话,周梨的文书还没办下来。若是她哥哥在,哪里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奔波?
不管怎样,他沈越心理变态,是他的事,给好友的承诺不能忘,若再加一个背信弃义的罪名,那他真是枉为读书人。
想到这里,他吊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到地上。当即策马快奔,向县城驰去。
镇上的衙门只不过是县衙派驻到各辖镇的办事地,称不上正经官署。只是老百姓统称它们为“衙门”罢了。办营业文书,将申请的一应文稿递交,镇上初批后,还会统一交到县衙批复。
正常的流程下来,少说也得半月。像周梨那样,不识字也不知其中章程的,光是第一步递交申请文稿就得花上个两三日。
沈越想,自己本来就有愧于她,如今明知她有难处,还不出手相助,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县衙师爷是他外出求学时认识的师兄,带上点银子去托他帮忙,应该没问题。
沈越找到师兄,陪着师兄与几个衙门里的官爷吃了一夜酒,吐了七八回,总算得到一张加盖红印的营业文书。
待得第二日他揣着文书打马回甜水镇时,半路却下起了暴雨。他怕把怀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文书打湿,干脆把外套脱下来将文书裹得严严实实,再到路旁的荷塘里摘了两片荷叶包在外面。荷塘边有些滑,他还差点摔进塘中。
翌日一早,离书院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沈越独自来到四洞子桥上。他也不是回村,只是站在那里看河水和暴雨过后的晴天。
王许走上桥时,沈越将营业文书交给了他,说是院长帮忙办下的,自己不方便给阿梨,托他转交。
王许是粗人,思想简单,哪晓得沈越的心思,笑道:“阿梨就在店内,咱们何不一道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沈越道,“我就不去了,我待会儿还要上课,你拿去给她吧。”末了特意加一句,“还要劳烦王大哥别说这事和我有关。”
王许奇道:“为何?”
沈越信口胡诌:“自有隐情,说了这文书可能会失效。”
王许恍然大悟,这八成是院长与三叔动了点什么灰色手段才搞到手的,不然怎么能这么快?
不能说,说不得。怪道今日三叔身上有一股酒味……
“那我要怎么说呢?”王许有些为难。
“你就说你今早路过衙门,去看了看,没想到竟办好了,就领了回来。”
沈越帮他编好话,王许才放了心,把文书揣进衣兜内。
二人作别,沈越去了书院,王许来到店中头一件事便是把营业文书摸出来交给周梨。
周梨自然喜出望外:“下来了?这么快?你今早去领的么?”
王许记着沈越的话,支支吾吾地点头。
周梨不疑有他,只是惊讶于这文书批下来的速度,昨日才塞给官爷们吃茶钱,今日便办妥当了,早知道她就早点那样做了。
王许见她捧着文书笑得杏眼儿弯弯,也为她高兴。只不过,他心里却有点不安。
真不告诉阿梨,这文书,其实是三叔他们想法子弄来的么?
这一上午干活,王许都想着这事儿。中午吃饭时,周梨为了感激他借钱给她办文书,多做了两个菜,王许看着一桌子丰盛吃食,心头更加过意不去。
“阿梨,王大哥要告诉你一件事……”
吃过晚饭,王许离开,周梨洗碗刷锅后,又重新添柴生火,另做吃食。
忙活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总算做了三个菜出来。炸茄盒、四喜丸子以及热窝鸡。
将菜小心翼翼放入食盒,走出灶房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她提着食盒出门,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通往三叔住所的巷子,再走到他家门前。
她上前敲门,却迟迟无人应答。
周梨想,大抵是还没回来吧。这两日她都没见到三叔,不晓得是书院事忙,还是三叔特意躲她,毕竟他可能有些嫌弃她。
她把食盒放到门边,自己则坐到门槛上,背抵着门歇息。
她决定等他回来。
也不知是最近忙于修缮店面没休息好,还是由于荒庙之事这两晚一直做噩梦,总之,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一阵后,竟渐渐睡着了。
天将黑近时,沈越才慢慢走回来。
一到家门口,看见的正是周梨打瞌睡这一幕。
他起初也被吓一跳,但随即意识到,周梨能在这里睡着,一定已经等了许久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找他?
他蹲下身,轻声唤道:“阿梨?阿梨?醒醒……”
连唤几声周梨都没反应。
他不知道,此刻的周梨正在做梦,她又梦到了荒庙,她最近总做这样的梦。每一回梦里,当纨绔撕下她的衣衫时,三叔总能适时打开庙门冲进来救她。可这一次,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三叔。那纨绔不仅撕下了她的衣衫,还擒住了他的手腕,就要欺身而上。她绝望地喊:“三叔,三叔,三叔……”
沈越见人明明双眼紧闭却一直在喊他,似乎是梦魇了。
“阿梨,快醒醒!”也不知这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梦,眼角竟滑下一滴泪来。
周梨在梦里哭了,因为纨绔将她按到了地上,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她感到莫大绝望。没有人来救她,三叔不会来了。
“阿梨!”沈越见她呜咽起来,蹙了蹙眉,这究竟是梦到了多么可怕的事?还是赶紧叫醒她为好。
他伸手推了推她撑着脑袋的胳膊,片刻后,女子停止抽泣,总算睁眼。
只是当女子抬眸看到他的一瞬,近乎崩溃似的大哭起来:“三叔呜呜呜你去哪里了。”
进而一把抱住了他。
温香撞进怀里,沈越怔住,浑身一僵。
第24章 、撩人
“阿梨……”沈越无奈又绝望地喊她。
周梨抬起泪眼,望向他时,有片刻茫然。沈越避开她柔怜的目光,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周梨感受到来自近前人身体的温度,突然意识到,这恐怕不是梦!
她大惊,连忙从他怀里爬出来,侧过身子面向门框,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片,像一朵娇媚抚人的海棠。
“对,对不起三叔,我,我不是故意的。”周梨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越尴尬地咳一声:“找我有事吗?”
周梨这才想起她的食盒,忙拧起来,双手捧给他:“哦,三叔吃过饭了没,这个给你。”
沈越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菜香飘散出来:“这个是?”
周梨垂着头始终不敢看他,抿唇羞道:“你拿去吃吧,我做多了。”王许讲过,三叔不让他告诉自己,那文书其实是三叔想法子办的,她只好装作一无所知。
沈越看着食盒里撩人的菜色,暗暗咽口水,但他不能要。他不能助长自己那病态的癖好。他又把食盒递回去:“我吃过了,你还是拿回去吧,明日清晨热了当早饭,我这里你也看到了,没有灶房。”
周梨讶然抬头,撞上他有意错开的视线,一种失望的情绪如突然疯长的藤蔓,慢慢将她整个人束缚。
好像没有理由再塞给人家了,毕竟不能说这是为了感激他的暗自相助特意做的吃食。只好伸手把食盒重新拿回来。
沈越似也察觉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有些诧异,但也并没深究其中原因。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后,周梨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人家门槛上,挡住三叔进门了,忙站起来让到一边。
沈越摸出钥匙开了锁:“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推门跨进去。
周梨闻言咬了咬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三叔对她,仿佛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似乎就是从荒庙遇险之后开始的。
见周梨没动,沈越站在门里回过身对她道:“你回去吧,我屋里挺乱的,就不邀你进来坐了,况且……你我始终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好。”
周梨抬眸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随即浅笑点头:“阿梨明白的,那三叔告辞。”说完,提着食盒转身走去。
等人走了,沈越才大舒一口气,将门合上。
周梨听到关门声,脚步一顿。
方才还含了一抹笑意的杏眼立时垂下两滴清泪来。她刚刚看见了,果然,三叔果然是嫌弃她了。
她盖过的被子,睡过的床单,统统被他洗了晾在了院子里。
若是在平日,三叔洗个衣服床单什么的,她也不会多想。可这次不一样。那些被子床单,都是她睡过的。
原来三叔也和其他男子一样么?如此在乎一个女子的贞洁?可她本来就是寡妇,哪有什么贞洁可言?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笑了起来。自从她嫁入沈家,男人在新婚当晚就死了,这些年来,她也没少遭人白眼和议论,怎么三叔连一句重话都没同她说过,却能因为他不吃她做的东西,洗了她沾染过的床单,而伤心?
想来是自己要当老板,有了营生,近来越发矫情了。
她抹了泪,提着食盒回到店中,本想将这一应吃食都倒掉,但想想有些浪费,不如买点酒来,今晚吃个宵夜。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突然想起了酒。当即就到街对面的酒坊打了半斤回来。
转眼间,天幕黑下,月上柳梢。清汵汵的月华撒到后院,她点了只油灯,把食盒里的菜都摆到桌上,随后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就是一口。
头一次喝酒,她没想到,这酒的味道竟是如此辛辣,她蹙着眉吐吐舌头,呛得眼泪都快出来。等稍微缓过劲儿,赶紧夹起一个茄盒吃了。
如此反复尝试三四口酒后,竟于这辛辣苦涩的味道里品出了一丝畅快。怪道都说一杯解千愁,原来是真的。
沈越白天忘了收被套,现在只好摸黑收。把东西都收进房间后,又摸索着把床整理了一遍。待一切都弄好,他坐在床头,牵着被子闻了闻,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荚味,才安心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