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李维正背着手在客房的小院里来回踱步,整个客房只住着李维正一人,显得颇为清冷,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未婚妻,又是新线索,使他心中颇为杂乱,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时,小院门口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确定了院中只有李维正一人,她忽然冷笑一声走了进来,双手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他道:“李大郎,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来退婚,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亏我妹子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
李维正回头望着这个被自己误以为是未婚妻的大姨子,他却没有注意她说什么,而是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叶苏童会不会也和她一样高?不过这念头一闪便过了,玉貔貅的来历还在她的身上了,这才是她的重要性,他试探地笑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去逛街?”
叶紫童见他嬉皮笑脸,没有半点悔改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这个李维正自小就经常和她打架,而且从来就不肯让她一步,现在又笑得这个鬼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打架赢了一样,她阴沉着脸道:“我喜不喜欢逛街关你什么事,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妹妹退婚?”
“你说呢,你不觉得我们两家有点不门当户对吗?”李维正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葛,便随口应付她道。
“狗屁门当户对!”
叶紫童顿时火冒三丈,她盯着李维正,恨得牙直痒痒,就恨不得把这个五年考不上秀才还满口冒酸气的书呆子掐死。
“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有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重要吗?我妹妹堂堂的知府千金小姐都没有这种想法,你倒先嫌弃了,难道你娶个只会生娃的母猪进家就心满意足,就门当户对了吗?”
叶紫童越说越怒,又想起小时候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新仇旧恨一时迸发,她见门旁有把竹扫帚,便抡起来向李维正打去,“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没有骨气、没有志气,不敢承担责任,就只知道逃避的窝囊男人,给我滚出去,我妹妹不稀罕嫁给你!”
李维正腿不方便,避闪不及,背上腿上一连挨了几扫帚,他也有些恼火了,伸手一把夺过扫帚,怒道:“这就是你们叶家的待客之道吗?好!我现在就走,你去给你父亲解释吧!”
他扔下扫帚怒气冲冲地向外便走,叶紫童发了一通脾气,气也消了,见李维正真的要走,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慌忙跑到他前面拦住去路,“你不能走!”
“你不是让我滚吗?”
李维正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如你意就是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
“李大郎!”叶紫童狠狠一跺脚,她使劲地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刚才...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了!”
李维正停住脚步,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这大姨子来时风雨雷暴,瞬间又烟消云散了,直来直去倒也有趣,他转身刚要说话,忽然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腿伤的疼痛就仿佛被万千毒蛇噬咬一般,疼得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滚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叶紫童慌了手脚,她蹲下来,却一眼看见了大片鲜血顺着李维正的腿向下直流,吓得她叫苦不迭,“你难道是鸡蛋做的吗?怎么一打就破!”
她站起来就要喊人,李维正却一把抓住她,“别声张,你父亲会怪你的。”
叶紫童这才醒悟,他腿上有伤,却被自己鲁莽打迸裂了伤口,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紧张地问道:“这下该怎么办?”
“先把我扶到房间去。”
叶紫童连忙搀起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屋,她把李维正扶到床头坐下,又去点亮了灯,叶紫童见他脸色苍白,腿上血止不住往下流,心中慌乱之极。
“你去帮我找一点金创药和干净棉布来,其他事情就不用你忙了,我自己会处理。”
“哦!”叶紫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李维正咬着牙把袜子脱了,见刚刚结疮的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虽流得多,但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现在就害怕感染。
很快,叶紫童拿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她见李维正腿上全是血,不由吓得心惊胆颤,把盒子递了过来,“给你!”
李维正接过盒子,又指了指脸盆道:“院里有口井,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
叶紫童十分听话,拿着脸盆出去,久等不见她打水来,李维正刚要问,忽然听见院子‘哐当!’一声,随即是叶紫童的惊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嘟囔埋怨声,“是谁把扫帚乱扔!”
又过了半晌,才见她端了一盆水进来,头发上、身上全是水渍,李维正见她狼狈,也忍不住笑了。
“不准笑!”叶紫童脸胀得通红,“人家这是第一次打水。”
“好!好!我不笑就是了,你去吧!其它事情我自己来。”
叶紫童虽然想走,可觉得这样一走又有点不仗义,正在犹豫时,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李公子在吗?”
叶紫童吓得一激灵,这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去可不得了,她急得团团直转,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李维正却微微一笑,示意她安静下来。
“我不方便开门,有什么事吗?”
“老祖母要见你,在大堂,请李公子过去。”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待丫鬟走了,李维正便对叶紫童道:“你去吧!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大郎,今晚真的对不起!”叶紫童低声道了歉,转身便飞奔而去。
“哎!等一等。”李维正忽然想起那个玉貔貅的来历还没问,但叶紫童已经跑远了。
上完药,李维正换了一身衣服,又慢慢走了几步,觉得勉强还能走,便出了门,一瘸一拐向正堂走去。
......
叶老夫人今年七十岁,年轻是也曾是大家闺秀,据说父亲是元大都的汉人高官,在元朝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她父亲失利,家庭也受到了冲击,为了保护妻女,她的父亲便将她下嫁给了一个江南大地主朋友的儿子,也就是叶老员外,明朝建立后,朱元璋迁天下十四万富户至凤阳定居,叶家也从苏州被迁到了临淮县,由于李员外的妻子与叶家是同乡的缘故,两家遂成为莫逆之交,当然和李家庙小和尚穷的家境相比,叶家属于财力雄厚的大地主,土地虽不多,但祖上的积蓄便已经够他们几代子孙享用了。
叶老太太是个福气人,身在乱世而能得富贵,儿子最终做了官,还当了知府,家道兴旺、子孙满堂,她已经知足了,此刻老太太穿着一身青色的五蝠捧寿大襟袍,袍子下摆绣了几朵富贵牡丹,她正坐在一张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和子孙们闲聊家常。
厅堂宽大,***通明,一家济济一堂,儿子叶天明和儿媳岳氏分坐左右,岳氏也就是李维正未来的丈母娘,她的目光不时向厅外张望,瞅着准女婿进来。
旁边两排椅子则坐着叶家姐妹和叶天明的两个儿子,长子叶如棠旁边则坐着他的妻子,抱着老太太的重孙,另外寄住在叶家的叶夫人的两个侄女也坐在其中,除了主人外,一群贴身丫鬟则分别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连叶天明的三个小妾也出席了,这实际上就是叶家对李维正的一次集体面试。
李维正慢慢走了进来,叶天明见他的腿似乎有些异常,便关切地问道:“贤侄,你的腿怎么了?”
“我今天渡船时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碍事。”李维正一边说,一边向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叶紫童一脸肃然,正端杯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仿佛根本不认识李维正。
在她身旁就是妹妹叶苏童,这时,李维正终于见到了自己未婚妻的模样,只见她年纪约十五六岁,身量中等,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襦裙,腰间系一条打成八宝结的腰带,长长的坠下,胸前小巧而丰满的乳房更显得身材苗条而婀娜,她的肌肤雪白如凝脂,一对乌光的鬓角弯弯地垂在鹅蛋形的脸颊旁,衬着细而修长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温柔如一泓潭水般深沉的美目,小而圆的嘴唇,秀发梳成双环照月髻,她此刻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显得秀丽而稳重。
当李维正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时,叶苏童也抬头看见了他,她浅浅一笑,极有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李维正心中忽然感到有一点不是滋味,尽管叶苏童的美貌艳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她的礼貌和平静却让他隐隐觉得她其实并不欢迎自己到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人家,以前那个不求上进的李维正又有何德何能娶这样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呢?
目光稍移,他忽然发现叶苏童身后的丫鬟向自己偷偷挤了一下眼睛,这下,李维正真的愣住了,她不就是渡船上要和自己换船舱的那个小丫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