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亦存挂念

雨云过山头,雨晴云未散,东郊西面璇玑阁楼,上下七层,远远眺望像是一座扎入乌云间的一座七宝珍珠塔,通体的雪白在这一片翠绿之中尤为显眼。

阁楼下的钟声带着节奏的敲了几声,意为有宾来至。

容祁掀起衣摆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很是不放心的回头望过一眼。

身后男子青色长袍,在雨中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纸伞,手上御赐的笔囊格外引人注目。

“孙大人也来看太子殿下?”

孙时彬彬有礼,像是个不染尘世的局外人,冲着容祁一笑,“如今圣上命我修史籍、撰国册,圣上于我如伯乐,我自然不负皇恩,万事精细入微些。”

容祁“嘶——”了一声,目光略带疑惑的转过身,太子被罚入璇玑阁,自然是朝中百年闻所未闻之大事,于公,他作为史家写进去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可那是太子,亦是他多年旧友,于私,他不希望这成为日后苏明烨的污点。

“此事还未彻查清楚,孙大人落笔可要三思啊。”

一根小小的笔杆子可搅天下事,孙时曾经自诩下笔如有神,写尽眼前不忿之事,可这种大本事却不曾有过,如今有了皇上的一句话,能耐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可惜他落笔却比以前犹豫了许多。

雨声霹雳吧啦的打在伞头,孙时透过雾蒙蒙的楼台看向顶楼之上,思及二人方才的一番交谈,仿佛太子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他说他喜欢大家的坐席挨在一起,没有尊卑贵贱。

这天下大同的想法孙时如今再想起,嘴角一笑说道,“陛下能将此事交给我,我必不会让圣上失望,亦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容祁是个武夫,还没绕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孙时便点了头转身而去。

阁楼上,围着墙边开着四扇窗户,中间的案桌前,苏明烨稳如泰山的盘坐在蒲团上,一袭白衣仿佛和白色的阁楼融为一体,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散在后面,直至容祁蹬蹬蹬上楼的时候,才悠然褶皱的转过头来。

容祁被这纯粹的目光看的一怔,呆站在楼梯上,只听苏明烨清明婉扬的声音笑说道,“方才孙大人走着楼梯累得喘不上气,如此看来的确是你们武夫的体力要好些。”

本是太子的一句调侃,容祁却不分场合将言语哽咽在了喉头。

容老侯爷在世之时,最厌恶的便是进宫吊丧,明明彼此无关却硬要人跪在地上哭出声来,甭管自己高不高兴。

可唯有当年晔王府如妃薨逝时,他才从年迈的父亲的几滴眼泪中看出些真情实意来。

那时如妃病危托孤,将孩子的一生托给了容老侯爷,他看着往昔佳人红颜消逝,年幼的太子从此孤苦无依,当日竟哭到夜不能寐。

此时此刻,容祁不知又怎的,竟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臣无能,害太子殿下受如此委屈。”

苏明烨目光澄澈,尤其乌黑的瞳孔像是初来人世的干净,他看着容祁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忽的笑了一声。

容祁吓得抬起头,两眼发直的看着苏明烨,为过一会儿,苏明烨将人招呼了过来,和方才无几的让容祁坐到了他的对面。

雨声渐渐小了,苏明烨看着胀红了脸的容祁,和曛笑道,“我哪里受了委屈?”

容祁倒吸了一口冷气,被人陷害,落人笑柄,被亲父逐出,这一桩桩事情若真的仔仔细细算下来,哪一处不是委屈。

可苏明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谦冲随和的说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又能如何?”

未等容祁愤起反驳,苏明烨又抬手将人的话堵了回去,“我扪心自问,我苏明烨无愧于人。”

“太子不该如此隐忍。”

容祁的声音像擂鼓,苏明烨的声音像清泉,他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你们觉得我委屈,觉得我隐忍,我只觉得如今一身轻松。”

宫廷之中,尔虞我诈,让人厌烦,他从小没了母妃,独自一人在这宫里游荡,顶着个太子的名号看人面前做人,背后做鬼,他真的看累了,如今在这阁楼里,除了东郊四季和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倒是让他舒服了不少。

“你。。。。。。”容祁被苏明烨的话怼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了下来,恍若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忽然石头不见了,脚下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涡旋。

容祁浑身一颤,摊手说道,“你这样说,你让我家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和我父亲交代,你让我父亲在阴曹地府如何和如妃娘娘交代。”

“你自来最会装模作样的,父皇对你信任犹在,你不会因为我受牵连。”

“太子觉得我扶持你是装模作样?!”是他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苏明烨脑子坏了。

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他容祁半分听不得这怀疑的话。

“我知你一家真心待我,我是说让你继续在朝中装模作样。”苏明烨苦笑的摇了摇头,容祁这样的直肠子果真要和他说的明白才行,“你往后就跟着苏温言罢,跟着他比跟着我强,他必不会叫你吃亏。”

啊呸,苏温言不会让他吃亏,他怎么觉得是苏温言让他们家吃了不少亏呢。

“苏温言如今是皇后娘娘和苏明礼的座上宾,我若失了太子之位,以苏明礼的才能必能取缔之。”

说罢,容祁看着苏明烨眼中抓不住的情绪,心里紧紧的攥在了一起,试探的问道,“苏温言和你说过什么?”

苏明烨看着云卷云舒,回过神来时,容祁一双眼睛像是要挖空他的心思一样,那般狡黠的样子倒是让他为之一怔,整个人陷入了云里雾里。

“他。。。应该和我说什么?”

苏明烨以为容祁担心二人儿时情谊不在,便了当的给了回答,“我和他这一页并没有翻过去,只是今夕似旧年,也只是相似而已,如今我们长大成人,各有所需,他是个商人,及时权衡利弊去寻个大树乘凉,我也是能理解他的。”

“呼——”容祁带着一脑袋汗的听着苏明烨的话,见他一如往昔,心里大石才渐渐放下。

可他突然发疯总得有个说法由头吧,容祁探过身子,关切问道,“您若是还信得过微臣,就告诉微臣到底为什么要施暴皇后,好让臣替你讨个公道,好吗?”

“无事发疯罢了。”

苏明烨如今到底是戴罪之人,多留容祁不宜,待又闲聊了两句便哄着人打发离开,临别时不知勾起了哪门心思又嘱咐了人几句。

等容祁下了楼,雨后芬芳一勾,这才摸了摸鼻尖,心里念叨着这孩子何时变得这么隐忍了,思来想去末了又将苏明烨的三样嘱托又过了一遍。

“我来这里只有三样不放心的,一条鱼,一棵树,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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