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溦兮温言回忆章

景文二十三年,刚过了正月,毅勇侯府里迎来了一件大喜事,他们家那棵不开窍的铁树容小侯爷终于迎在刺骨的北风中开了花。

这花还是话骨朵儿时候,容溦兮就格外小心栽培,生怕被不三不四的那些折了去。

一面她得装傻充愣装作不知道容祁对青梅竹马的心思,一面又要八面玲珑的当着他们俩之间的信鸽。

几年下来,看家护院的本事没长,侦察敌情的本事倒是一飞冲天。

可惜,这好事来的太迟,正赶上圣上龙体欠安,超纲不振,只能暂时推延。

“噗通”一声,树杈上的一坨雪从上面掉落下下来,打在了容溦兮的肩膀上,她浑身抖了一抖,嫌弃的将白雪打扫了下去。

今日大雪,官家在宫门口赠衣施碳,眼下不过卯时半刻,这求碳的队伍便这样长了,容溦兮挤在前前后后的人堆里,两只小手冻得来回揉搓。

免费的东西谁嫌多,容溦兮一跺脚,今天说什么一定要领了碳回去屯在家里,容祁是个天寒地冻熬出来的,可过几段时间新娘子进门,家里碳不够可怎么使得。

那位林小姐可是工部侍郎的千金,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能从小到大死心塌地的将一颗心系在她那个傻侯爷的身上,实属不易,怎么能让人家高嫁侯府还受这种委屈。

正想着,树上“噗通”又是一声,完蛋了。

容溦兮习惯的缩回脖子,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这雪也没化进脖子里也没落在她头上,这才试探的睁开眼睛,声音从头顶来,竟没打在她身上,容溦兮美滋滋一笑,肩膀登时松懈了下来。

“你又在做什么美梦?”

容溦兮被这一句低沉的声音吓到,猛的回头,只见身后的男子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身着靛蓝色的长袍,通体绣着金丝的滚边,腰间黑色的云纹腰带更衬着男子一身的笔直和修长。

再瞧他乌黑的头发和冷漠的剑眉,容溦兮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犹如小鬼见了阎罗王的作揖说道,“世子好。”

苏温言天生长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便是一笑也让人瘆得慌,容溦兮不敢抬头,只顺着队伍一边走着一边捂着嘴问道,“世子也来领碳?”

苏温言将伞上的雪抖落了下去没说话,鄙夷的瞄过姑娘一眼,容溦兮被嫌弃的目光打了回来,讪讪的耸了耸肩,也是,若是皇亲国戚都要领碳了,这大邺怕是真的要亡了。

这队伍走的像乌龟,容溦兮艰难的走上一步,苏温言便也走上一步,二人距离不过咫尺,苏温言稍一低眉便可看见女子修长的脖颈,这样冷的天,竟也不戴个围领的吗。

容溦兮见人始终跟着不知是何意,闹得胸口憋得气隔了好一会儿也没敢放出来,只忍不住的好心提醒道,“这里人多,空气也不好,世子体虚莫不要在这地冷寒天的地方凑在人堆里。”

“我体虚?”苏温言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可虽张口,容溦兮却瞄到这人的脸色比方才还青上三分。

这话说的委婉他到底还是误会了,容溦兮干笑着看着身后的队伍,悄悄踮起脚,伏在人耳朵上提醒道,“世子一来就插队,后面的百姓怕是心有怨恨。”

苏温言被一阵热风吹得耳根通红,一把扫过姑娘的手,抬了眉看了看身后的队伍。

果不其然,倒是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模样。

“那你跟我走。”

苏温言拉扯容溦兮二话不说就抽离了队伍,后面的人一见少了一个人赶紧把队伍挤满。

眼瞧着快要排到自己,免费的碳说没就没了,容溦兮一脸丧气的甩过苏温言的胳膊,满脸不高兴的说道,“世子又欺负人了。”

离了树下,苏温言收起折伞,递到了小姑娘手里,见人嘴上生气,手还是很听话的模样,身子一倾眯着眼睛笑道,“我就是欺负你。”

这话让人更生气了。

容溦兮负气间,已经不由自主的跟着苏温言找了一处酒馆坐下。

在苏温言身边,纵然是憋闷些,可吃香的喝辣的一点不吃亏,要坐也要坐在酒馆最好的位置,看着街头最有趣的风景,吃的是酒馆的拿手菜,喝的是陈年的绍兴酒。

苏温言瞄着正对着一盘蜜藕芋头流口水的容溦兮,忍不住的将笑意埋下,顾自的拿起了筷子夹开了第一个。

容溦兮见人吃起来,便不好意思再瞧,只咕咚一声咽下口水,噘着嘴朝着东市的街边看热闹。

装模作样,苏温言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松口说道,“今日包房都满了,咱们坐在外头,不快吃可就凉了。”

容溦兮本就爱吃甜食,听出了这声邀请,强忍着满心的欢喜,过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表情,矜持的夹起了一块放在嘴里。

香甜软糯,唇齿留香,寒冬腊月最适合吃的就是这种了,想来在漠北伺候苏温言也没有白伺候,他终于是知道感恩了。

旁边女人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的眯成了一条缝,苏温言戏做完了,落下了筷子,闷了一口热酒,往皇城根看过了一眼。

他的好叔叔,当今的圣上,已经在龙榻上奄奄一息了,思及过往这位叔叔对自己的照顾,没想到他冷酷的心里竟生有一丝不舍来。

不过,轮回如四季,天地四季本就这样变化的,没道理人就该活个千秋万代。

这样想来,对这为叔叔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真让他时时挂念的还得数那位比他还要冷酷的父亲。

圣上无子,若驾崩,也理应是晔王继承大统,他自以为握着江浙兵权能妄想掺和一脚,也真是有趣。

“林太医!”

苏温言被这声脆耳的呼唤闹得耳根嗡鸣了一声,刚无奈的掏了掏耳朵,便瞧见一身布衣带着鹿皮帽的林太医笑呵呵的拱着手朝二人走来。

容溦兮倒是个会讨喜的晚辈,见到人立刻就起身迎过去,将人从泥泞的雪里搀扶了过来。

“今天难得世子请客,太医来的果然巧。”

请客?难得?苏温言鼻子中轻嗤了一声,终是顾忌了小姑娘的面子,将讽刺的话又咽了回去。

“红泥火炉绿蚁新醅,世子和溦兮姑娘真是好雅致。”

林太医拎着包裹一脸慈祥的说着,忽然他瞳孔一紧,思及手里的东西,赶忙先推开了容溦兮的手,一边招呼着小二寄存包裹,一边笑呵呵和苏温言赔着不是。

容溦兮和苏温言对视了一眼,顾自的耸了耸肩,等人迈着步子回来,容溦兮这才拽着人坐下打趣问道,“太医怎么如此慌张,难不成那包袱里撞了什么金银财宝?”

“若是金银财宝,老奴可舍不得丢给店小二。”林太医笑呵呵的说道,又朝着苏温言拱手一拜,这才同二位说道,“老奴得先跟世子爷赔个不是才行。”

苏温言勾着笑,并不多说,可心中自有思量。

容溦兮却相反,心中想不出什么,不懂装懂实在难受,又只好大大咧咧的问出来,“那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要赔罪?”

林太医咳嗽了一声,见人打听,只好偷瞄着苏温言的神色,见人无恙,便知道是允了,这才说道,“溦兮姑娘可记得北上列兵,世子曾患上一种喘息之症。”

确有此事,只是林太医说的是病,容溦兮却想到了另一桩事,脸上一红,赶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拄着半边脸,以防被苏温言瞧了去的点点头。

林太医捋了捋半花的胡子颇为自豪的一笑说道,“老奴身为医者,最喜欢刨根追缘,自列兵随侯爷回京,老奴就一直在查世子的病发源头,好在世子也愿意配合,多番试验终于找到了世子的病原之物,绕了半天,原来就是姑娘当日营中新养的那一株月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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