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究竟是因为什么发生的,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所有人都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操纵棋子的那两只大手,一位叫国王,一位叫大统领;战线在H国境内的XX山来回拉扯,就像潮起潮落的海岸线,没人能预测到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死掉的人就像搁浅在海滩上的鱼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山野,翻着肚皮,张着大嘴,不停抽搐扭曲,直到失去所有生气;年轻人在送死;而大腹便便的大人物们,则一边在后方喝着红酒,一边进行着所谓‘荣耀’和‘战争’的指挥游戏。
有关手斧下半生的梦,是在奈佛和朱莉热恋半年后才陆陆续续出现的,而且是手斧主动告诉奈佛的。手斧对他说:他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她令他想起自己的妻子。他也不想让奈佛重蹈他的覆辙,他希望奈佛在听完他的故事后,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手斧的下半生只有短短的三年。这三年里,他充当H国国王的刽子手,将数以万计的青年人送上战场,又将L国多如牛毛的士兵送入地狱;XX山被炸得七零八落,原本繁茂的森林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混合着血液、断肢和枯骨的焦土,随处可见巨大无比的弹坑,到处都是灵魂破碎的哭嚎。
那天,他们再次占据了战线。太阳在头顶盘旋,将大地烧得滚烫,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就像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雾。身边是死去的和未死去的人的鲜血,它们染红土地,缓缓流淌,就像洒落一地的枫叶一般,随处可见。
有一张熟悉的脸在他的眼前滑过——是一张十七岁少年的脸,好像叫戈里,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他还有个小女朋友,每天夜里,他都会给对方视频通话;他很瘦弱,很白净,像个女孩子;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他死了,脑袋被弹片切掉了一半,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临死前的恐惧与惊慌;他的脑袋,就像一只被强行破开,洒了一地汁液的罐头;他原本是个充满希望的少年,如果没有战争,他本可以考上他理想中的大学,迎娶他最心爱的姑娘,平平稳稳、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但没有如果,他就像身处风暴中的一叶孤舟,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他还是被风暴无情地摧毁了。
H国的飞机在空中回旋,摇摆着胜利的姿态,那一缕缕的白烟窜成一串,画成了一个‘V’字。虚脱的、无力的、兴奋的、疯狂的呐喊声响起,手斧看到那些正在为别人豁出性命的少年,在大喊:狒留斯陛下万岁!
满目疮痍。
他们开始安营扎寨,开始排布防线,开始侦查四周。脑部完整的尸体被运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埋葬了,铁丝电网和防御工事建成了,太阳也落下去了。然后,那些大肚便便的将领们,便坐着直升机,来收割胜利的果实了。随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箱箱的红酒和一扇扇的肉排。
天很干燥,高空上的星星就像被水蒸气笼住了似的,根本看不清它们的脸。指挥部里,几位将领正在开着‘夺回失地’的会议,灯光将他们的影子留在帐篷上,看起来特别高大,就像不停摇摆的鬼怪。欢笑声、推杯换盏声和讨论声连成一片,不断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他只觉得吵闹。
帐篷被拉开,一个矮小的将领端着酒杯,探出头,醉醺醺地对他喊道,“手斧,快来,你看看这个行动你能单独执行吗?”
手斧回过头,看见他那张油光满面的嘴脸,心中不禁一沉:打这场仗,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些脑残的玩意可以继续享受他们的人生吗?
他没动,他还冷笑了一下。
那个小矮子顿时瞪起了眼,叫嚣道:让你过来没听见吗?你是聋了吗?大胆!在本将军面前你还敢放肆?你是想违抗命令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手斧没理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抬起头,去看那些虚幻的星星。
“跟你说话你是没听见吗!”小矮子暴躁大喊,“别看你是个改造人!但我依然有权限处置你!而且我都不用经过陛下的同意!手斧,你别忘了,我才是这个战区的总司令!”
他摇摇晃晃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跌跌撞撞的猪。
手斧轻哼一声,在心里冷笑道:总司令?什么总司令?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废物总司令?还是只会纸上谈兵,一点兵法都不懂的总司令?你干的这些工作,就算是牵条狗来也能行吧?
“他妈的,找死!”小矮子辱骂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流星划过,云层被破开了,就像棉絮被撕扯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云层间出现闪光,淡蓝色,一片一片,就像电流。然后是一阵轻飘飘的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接着,有风经过,闷热潮湿的空气袭来,吹打在帐篷上,发出一阵呼啦啦的响声。
“我今天必须教训教训你,要不然你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小矮子总司令喘着粗气,醉醺醺地骂道,“你只是我哥哥养的一条狗而已!”
手斧听得心烦,他不禁想:他叫什么来着?……呃,记不起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罗比莱斯,还是个皇亲来的,好像是狒留斯国王的表弟吧……呵呵,真好,真棒,我就是在保卫这样的废物,呵呵,真好。
有雨滴落下,温热,渺小。手斧伸出手,接下一枚晶莹的水珠,它溅起水花,融没进他的手掌里。更多的雨下落,从缓到急,好像只是在顷刻间。
乌云遮住了星空,黑压压一片。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开夜空,云层间好像突然涌现出了一群闪耀着白光的光线。
闷雷声响起,轰轰隆隆,噼里啪啦,就像要突破天际一般响彻云霄。
雨下成帷幕,闪电在其间乱跑乱撞。
这时,警报声忽然响起,红色而耀眼的光线在塔楼上旋转,将雨幕扯成了碎片——
“东90,敌袭!东90,敌袭!”
在密密麻麻的光影下,手斧看见一群张着黑色羽翼的轰炸机,正哀鸣着死亡的音符,如鸟群般袭来,铺天盖地。
“我的妈呀!”背后传来小矮子司令惊恐的叫声,“快来人啊!快来保护本将军!快来人啊!!”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大雨落下,迷幻了手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