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文心中震撼,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医者仁心,但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而去救治他人,这一笔买卖,赵秉文却是算不清了。
把自己变成燃烧的蜡,奉献自己而成全别人,赵秉文自问自己做不到。
苏逢春决定服下毒药的时候是入门一年之后,那个时候她才多大?
好似才十二岁罢了。
赵秉文不知道苏逢春到底懂不懂她牺牲付出的是什么,或许她考虑清楚了,也决定这样做了。她一定有拒绝的权力,也一定纠结犹豫过,那个时候苏逢春才这么小,却已经决定了接下这重任。
“这毒...”赵秉文听见自己的声音生硬的响起,“对身体到底有什么损伤。”
“历代药灵山的掌门之人,活不过六十岁。”药灵师淡淡道,面上却没有什么起伏,好似他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和结局。
从他自己的师父那里得到继承的觉悟,药灵师就从未后悔过。
他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算来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了。
所以当年他才如此着急的寻找继承之人,若是最后找不到,那也只能牺牲大弟子或者是二弟子,让他们接下这个重任。无论如何,药灵山的荣耀不能在他李戎的手里断了。
赵秉文又是一阵震惊,这次他甚至没有控制好表情,向来面上不显山露水的赵秉文,这次却有些失控。
也许不是苏逢春,就算是面对药灵师,赵秉文也有些不理解。
虽说能活至六十,在平常百姓之家已经算是高寿,可是药灵师从前可是世子之位,是金枝玉叶长大的贵公子,况且他的母亲是公主,这已经决定了他会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如果不选择从医,药灵师完全可以当个闲散贵人逍遥一辈子。
而不是把自己的人生以这样的代价交付出去。
其实赵秉文想问,值得吗。
他们治病救人固然伟大,可是说到底医治之人素不相识,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秉性。若是有人告诉赵秉文他牺牲自己,救下的却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赵秉文一定不会去做。
也许他这样想有些自私,可是从小生于皇宫之中,许多事情不由得赵秉文选择,自保才是最为重要的。
所以有人能放弃这一切,赵秉文实在是无法理解。
到底为了什么。
药灵师看出来赵秉文眼中的疑惑,笑了笑,“秉文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何要选择拜入药灵山。”
赵秉文略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确不懂。
药灵师捋着胡子,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我从小便顺风顺水,世间万物,仿佛没有不可为之的。”
“可是我十四岁那年,我的母亲却患了疾病,几天便撒手人寰。”
赵秉文长期浸润在宫廷之中,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药灵师这句话意有所指。宫中用毒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红墙高瓦之地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的冤魂,明争暗斗,你争我抢,为了利益残害手足之事甚至不足为奇,赵秉文明白,心中也有厌恶,可惜的是他生长于皇室,早就无法回头了。
长公主算来是周秉文姑奶奶,不过年代久远,赵秉文自然对于长公主发生的事情不得而知,只知道长公主去世的时候不过三十多岁,还是相当年轻的岁数。不过女子的身子不比男子,又要历经生育之苦,就算是皇族宗室,也难保身体无恙,皇权虽然高不可攀,可却还是无法与天而斗。
赵秉文知道这个事儿以后也只是叹一句可惜,不过并没有什么接触,也谈不上感情,长公主身死的时候赵秉文甚至都没有出生,若不是之后与药灵师有所交集,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姑奶奶的存在。
红颜多薄命,就算是皇族,也如此容易被人遗忘。
药灵师这些年来对于当年的事儿一直讳莫如深,自从拜入药灵山门下之后,与宫中更是少有往来。
药灵师向来脾气温和,唯有从前在宫中种种,是个禁忌。
所以药灵师不说,赵秉文作为晚辈自然也不会问。
药灵师这会儿乍然开口,倒是让赵秉文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药灵师笑了笑,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痛惜,“早就是前尘往事,这些年我也放下了。”
“如今我活不过几个年头了,这事儿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赵秉文下意识地安慰药灵师,“皇叔不必如此想,皇叔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药灵师笑了笑,有些揶揄地看向赵秉文,砰的一下拍了赵秉文地胳膊,“我都不在意,你不必这样小心。”
“我这么多皇侄,唯有你总是如此谨小慎微,一步都不敢走错。”药灵师感叹道,“我有时候便想,把你这混小子打晕了带到药灵山去,也省得如此艰难度日。”
对于赵秉文,药灵师是带着一种怜悯地态度的。
他讨厌皇家之间地疏离客套,也不喜欢看他们虚与委蛇,所以甚少与他们往来。可赵秉文,却鲜少的带着一股温情和理想主义。许多时候,他争权夺利,是不得不为之,是为了保护身后地妹妹和母亲。
药灵师早就退出皇家纷争,身上没有什么权力,所以许多皇子对于药灵师也只是表面恭敬。药灵师倒也不在意,皇家如此,他早就习惯。
可是赵秉文,那时小小年纪,却一板一眼地跟在药灵师后面,恭恭敬敬地唤他皇叔,小心谨慎地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情。
那个时候,药灵师就想,赵秉文身上大抵有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最后一丝温情。
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愿意与赵秉文来往,贤妃中毒,药灵师也愿意出山。
人与人之间,有的时候相处不过是几句话,几个字。
但是许多人却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赵秉文勉强笑了笑,却还是一板一眼,“皇叔说笑了。”
药灵师有些无奈,无论如何赵秉文都坚持如此,一开始觉得这孩子恭敬,时间长了倒是有几分无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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