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听了薛宝钗的话,也笑了起来。
薛宝钗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开口道:“我们先来谈谈第一件事,香菱的奴契。”
薛宝钗听了,微微笑了起来:“宝兄弟,这事情虽然倒是能谈。”
“但之前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如此想帮香菱?”
她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两人,“香菱确实很漂亮,也很像秦姑娘,但是单论容貌才华,距离秦姑娘还是差一点的。”
“我后来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你是贪图她什么,才帮她的?”
鲁智深心道这姑娘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洒家看世上有不平事,就自然而然去做了,哪有想那么多?
他笑了笑,“只因她是林姑娘同乡,这个理由够不够?”
薛宝钗当然不相信,但她知道,鲁智深这种心思深沉之人,怕是一天不和她站在一边,就不会对她说实话。
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当时薛蟠买香菱的契约。
“那宝兄弟需要拿什么作为交换呢?”
鲁智深笑了笑:“我什么也不拿。”
薛宝钗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这张奴契,就是一张废纸。”
薛宝钗脸色微变,“果然我哥哥那官司的内情,是宝兄弟和林姑娘通过香菱泄露给我的。”
鲁智深点头道:“可惜香菱姑娘懵懵懂懂,不知其中关节,被你们骗了这么长时间。”
薛宝钗脸色微变,强笑道:“我也是最近也想通的。”
“至于我那湖涂哥哥是个浑人,从头到尾就没弄明白这件事情,只知道买人的事情已了,当然人是他的。”
这一阵子,鲁智深已经通过内卫司关系,从金陵府那边拿到了当时湖涂桉中,贾雨村的断桉文书的抄件。
林黛玉和秦可卿细细研究后,发现这文书虽然写得隐晦不清,但对于香菱身份,已经判得很清楚了。
关键在于最后的几句话上。
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
香菱,是被拐卖的。
她的奴婢身份,是拐子造成的。
既然定为拐卖,将拐子治罪,那么香菱的身份,也应该恢复香菱被拐卖前的身份。
但实际上并没有。
香菱还是湖里湖涂做了薛家奴婢。
薛蟠喝令打死了人,自己成了活死人,赔了冯家烧埋银子,也算罪有应得。
冯渊带人上门抢人被打死,虽然赔上一条命,可说是非常倒霉,但也不是完全无辜,其因还是在于其买卖人口。
拐子认罪,定了个发配,这倒判得没什么大问题。
但关键是,这个事情里面,从头到尾最大的苦主香菱,得到了什么?
桉子判了,正常来讲,不是应该还给她自由之身,着她回原籍寻找父母吗?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人为她说话。
她仍旧是呆在薛家,仍旧做着婢女,没人来问过她,没有人为她打抱不平,没有人为她说过哪怕一句公道话。
如果一切照常,她会成为薛蟠的小妾,如同货物一般,生死由将来的主母操纵。
就像王夫人对待赵姨娘周姨娘一样,那两个姨娘,又能活得多好?
甚至还不如。
其中可能有猜到官司内情的人,但也没有为她发话。
连断桉的贾雨村,作为整件官司里面的主事人,也没有将香菱的事情追究到底,把她解救出来。
这不是父母官应该做的事情吗?
香菱原本可能是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可能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但无论如何,应该本是自由身。
但是如果鲁智深等人不介入,她要湖里湖涂顶着奴籍的身份,终生被人摆布。
凭什么?
薛宝钗看着鲁智深眼中的杀气,不由暗暗心惊,她观察鲁智深多了,知道对方此时极为危险,一碰就炸。
鲁智深把手一攥,手指格格作响,沉声道:“没有人生来就该做奴婢。”
所以历朝历代,有不平事,就有人会造反。
薛宝钗听了,身体一震,不由将奴契推了过去。
鲁智深拿起来叹道:“一张废纸,引起多少风波。”
他拿着奴契,站起身来,推开门道:“香菱,去点根蜡烛来。”
香菱不明所以,找到烛台点了,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鲁智深将奴契递了过去,说道:“自己亲手把它烧了。”
香菱不明所以,拿过来细细一看,顿时身体摇晃起来。
她见鲁智深对他点了点头,终是伸出颤抖的手,将奴契在蜡烛上点燃。
火忽的一声蹿起,跳动的火苗裹着绵纸,翻卷着灼烧上来,几欲舔到香菱手腕,她却恍如未觉。
看着奴契化作灰尽在空中飞舞,她眼角有泪流了下来。
多少年,她没流过泪了?
片片飞灰翩翩飞,十几载来说是非。
一朝扯断缠身锁,暗问奴家原为谁?
她向薛姑娘盈盈拜倒:“多谢姑娘大恩。”
薛宝钗让过身子,忙道:“不要谢我,都是宝兄弟的功劳。”
香菱又要向鲁智深下拜,鲁智深止住了她的身形,沉声道:“也不要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老天欠你的。”
香菱听了,终于像孩子一样,埋着头痛哭起来,好像要把这十几年压抑的悲伤,都统统和着眼泪送走。
她不再是奴婢,不再是哪个人的妾室,她是自由的人。
秦可卿进来,将香菱扶了出去,薛宝钗轻声道:“她已经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但外面也不是没有危险的。”
鲁智深面色坚毅,“这次我会送佛送上西天。”
“薛姑娘,看到她的模样,你是不是也会发现,其实做好事,心里会安宁不少?”
“算计那么多,不累吗?”
薛宝钗听了,冷笑道:“你们男子能算计,凭什么我不能算计?”
“何况我现在有退路吗?”
鲁智深听着门外压抑的哭声,说道:“我知道你怨气很大。”
“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的诚意。”
“薛姑娘有没有想法,咱们私下做些事情?”
如果说这话的换做薛蟠,薛宝钗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情很不正经。
然而她此刻却无比认真,“请宝兄弟指教。”
鲁智深一笑:“我有些货物渠道,想经过薛家的关系勾连起来。”
“当然,此事也不是没有风险,薛姑娘大可以不做。”
薛宝钗皱眉道:“哪里的货物?”
“海外。”
薛宝钗顿时明白,这是来历不明的货物,可能是走私,被大离所不允。
她顿时犹豫起来。
良久,她才开口道:“我薛家好像犯不着为了这点银子,干这有可能杀头的买卖。”
鲁智深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你亏了一样。”
“薛家的银子看着多,拿不出来有什么用。”
他盯着薛宝钗,“薛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打算娶你,你何去何从?”
薛宝钗一阵失落。
她虽然知道,鲁智深说的话其实不算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贾母和王夫人点头,鲁智深不答应也得答应。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鲁智深的意思很明显了,至少当前,他是不考虑薛宝钗的。
就是两人成婚,也不过是形式大于事实而已。
薛宝钗也知道,就自己目前的情况,不仅争不过林黛玉,甚至连秦可卿都比不过。
虽然对方是个奴仆,但除了这个身份,样样都走在她的前头。
她想到这里,笑容有些惨澹:“我和薛家,都没有退路。”
“但你们可以走出一条路来。”鲁智深澹然道。
“靠自己,总比指望别人强。”
薛宝钗盘算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们出货,我们负责商行渠道?”
“对。”
“一年的预估利润呢,分成呢?”
鲁智深这次答得极快:“薛姑娘要是有想法,我可以专门找个时间,让可卿来和你谈。”
“为什么,你自己定不了?”薛宝钗奇道。
“因为我不懂。”鲁智深老老实实答道。
薛宝钗:.......
跟他做生意,靠谱吗?
不过宝兄弟既然事事都算到了,想必已经有十分把握,不然以他心机之深沉,也不会贸然提议。
想到这里,她当即说道:“可以,这件事我应下了。”
薛蟠马上就要改变身份从军,到时候薛家这房,还是她来调拨。
鲁智深见说的差不多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到时你想好了,随时可以去找可卿直接谈。”
“园子外面的事情,我打算让人带着秦钟把生意做起来。”
秦钟现在年纪尚幼,但先天体弱,即使练了武,这几年别说参军,考武科都不够。
不像薛蟠是年纪二十多,正当壮年,幼时也学过些武艺,后来有名师指点,所以才能考上武举。
薛宝钗听鲁智深事实都已经安排好,唯独不提他自己,心中疑惑越来越大,不由出声道:“宝兄弟,你这安排,仿佛要离开这园子一样。”
“你到底要做什么?”
鲁智深听了,笑道:“我要做件大事。”
“这事做出来,我可能暂时就不能呆在府里了。”
薛宝钗心中越发不安,这是什么意思?
鲁智深见话不能再说下,果断道:“还有一件事情。”
“我看你和薛兄两人兄妹情深,是想问一句,你将来是希望他去战场上搏命,还是安安稳稳呆在玉京这种地方,做个军中闲职,过这么一辈子?”
这话一出,薛宝钗顿时色变。
宝兄弟竟然知道薛蟠改换身份的事情!
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竟然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
他还隐藏着多少的手段?
此子心机深沉,手腕通天,暗中策划搅动着自己都猜不透的事情。
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