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迎春的话,林黛玉低下头,盯着迎春裙子下面的脚,迎春见了,下意识缩了一下,说道:“林姐姐想要作什么?”
林黛玉笑道:“还是三妹妹伶俐,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着呢。”
探春顿时噎了一下,这岂不是说自己嘴上说的,就是自己心里想的?
她还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叹道:“林姐姐这嘴啊,也就是跟着小姑姑才学得出来,哪像我们,事事都没人教,只能自己瞎捉摸。”
林黛玉母亲贾敏,和赦政两人同辈,实在是生的好,贾家第三代势头正旺,而且又是嫡女,还从了男子名字,单名一个敏字。
其人也异常聪敏,文思敏捷,又嫁了个如意郎君,惜乎没有福气,英年早逝。
探春这话一说出来,马上醒悟不合适,立刻住口不言,登时屋里有些闷闷。
林黛玉心中也是微微发酸,自己母亲再好,也是不在了,又有何处去说?
探春倒是生母嫡母都在,要想尽孝,两边竟可去得,独独自己没有依靠。
鲁智深见两人模样,知道都互相揭了心头的伤疤,知道这时候自己该站出来了。
他哼哼道:“你们羡慕,我还羡慕你们呢。”
“你看看两府里面,老子是怎么打儿子的,你们好歹是小姐,又没被打过屁股。”
林黛玉见他粗俗,打了他一下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探春也笑着叫了起来:“赶快把二哥哥赶出去,这浑人越发不像样子了,林姐姐回去,洗脚水就不用了,多泡点发了酵的茶叶,让他好好漱漱口。”
鲁智深奇道;“为什么发了酵的?”
林黛玉笑道:“三妹妹是说你口气比发酵的茶叶更厉害呢。”
两女相视一笑,先前的芥蒂烟消云散。
鲁智深一看,得,最后就是我吃亏,算了,谁让我是当哥哥的呢。
虽然一直忘不掉前世金戈铁马的爽利生活,但如今温柔富贵乡里面的日子,却也让他生出了一丝和润的心气,消磨了几分前世火爆,这几年来的的心境,也越发平顺了些。
几人略略说了回话,林黛玉又说到王熙凤让探春薛宝钗帮着管园子的事情,探春这才叹道:“咱们这个宝姐姐,是个不管事情的,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藏拙。”
“我一个人也是支不起来,按道理说,这位置你最为合适,偏偏没有选你,不知道凤姐姐怎生想到。”
林黛玉心道王家哪能让我如意,最大的阻碍就是背后的王夫人,探春这是灯下黑,一门心思盯着王夫人讨好,是她自己的无奈选择,也是她身不由己之处。
想到王夫人,林黛玉心里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如何会养出鲁智深这样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来?
王夫人表面上和蔼可亲,天真烂漫,但是对于四五十岁的人,还能如此表现,不是大奸,就是大愚。
当然不可能是后者。
王夫人每次出手,异常决绝,不留后路,光看她怎么对待赵姨娘和贾环就知道了。
赵姨娘虽然人蠢笨不堪,这是限于她的教养,但府里的奴才都敢欺负她,所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王夫人要是没个暗示,谁敢?
赵姨娘当日找马道婆诅咒一事,被内卫司审了出来,告诉了鲁智深。
两人听后,总得事情有些不对,故而暂时压了下来。
贾环就更加不堪了,上了学塾,回家来王夫人不让他温习四书五经,偏偏整日里让她抄佛经,是何意思?
而且王夫人明知道自己手下丫头彩霞和贾环有所勾搭,也没显露出来,显然城府很深。
林黛玉时时被王夫人盯着,也是异常不自在,这王家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难缠,但王夫人可比王熙凤狠多了。
鲁智深见两人都兴致不太高,站起身道:“今后你们还有的是时候说话,今天我过来看看三妹妹,却怎么总不理我,走了走了。”
探春横了鲁智深一眼:“二哥哥嫌弃我这里才是真,搬进来一年多了,你来过我这里几次?枉费我给你做鞋。”
鲁智深拿人手短,只得陪笑道:“辛苦三妹妹了。”
探春摆手道:“罢了罢了,咱们俩也是互相帮忙。”
她平日里面最喜欢根凋茶盏这些小玩物,但是又不能出去,大观园里面只有鲁智深一个男的,自然能出去买回来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而让下人买回来的,全都是应付事的,不是失于美感,就是造型粗俗,远没有鲁智深的眼光。
后来即使鲁智深被圈禁了,也还是能搞到些好看的东西,所以探春才用做鞋交换,让鲁智深帮忙。
说来这还是探春半强迫的,鲁智深推脱不掉,才勉强答应下来。
林黛玉知道后,还取笑道鲁智深面子大,敢让官家小姐给自己做鞋。
因为即使兄妹之间做鞋互赠,也是担着些风言风语的,赵姨娘就曾抱怨过,探春只给鲁智深做,却不给贾环做。
这消息传到鲁智深耳朵里面,他才记起平素鞋子是侍书送到怡红院的,自己和探春自不会说,怎么赵姨娘便知道了?
这园子的水,也够深的。
探春送两人出门,道:“我这鞋还有几日就做好了,到时候我让侍书给你送去。”
鲁智深心道只怕来不及了,笑道:“我抽得空儿,给你带些玉京外的好东西。”
探春撇了他一眼,“你就算了吧,还在圈禁,别偷偷跑出去给家里惹麻烦。”
“我真想要那么远的,还不如找凤姐姐,托琏二哥去买。”
鲁智深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拉着林黛玉走了。
探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有些发愣,怎么今天二哥哥说的话都这么别扭,就像告别一样?
两人随后去了蓼风轩的暖香阁,又见了惜春,彼时倒是无话,林黛玉曾说说惜春此人口冷,但心里也有些冷,估计是自小被宁府寒了心,谁也不太相信。
两人站在外面,林黛玉笑道:“下面先去稻香村,还是蘅芜苑?”
看着她促狭的眼睛,鲁智深有些头痛,说道:“还真要去蘅芜苑?”
“万一薛姐姐得了个假的念想,岂不是又要动心思了?”
林黛玉笑了起来:“你能想到这一节,倒不枉我一番教导。”
“不过你还是个蠢人,咱们现在使用海外货物商路挂着她,她应该知道利弊。”
“一个是现成的便宜,一个是虚无缥缈,极有可能落空的希望,她怎么选?”
鲁智深点头道:“先拿到便宜再说?”
林黛玉听了笑出声道:“你倒是个惫懒人,宝姐姐听你这么看她,只怕要伤心。”
鲁智深道:“她愿不愿意两说,但她下面几个丫头也不老实,做事尤其分,只怕还在盯着我呢。”
林黛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对于你来说,这事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我倒问你,莺儿秋纹碧痕他们要的是什么?”
鲁智深心道你明知故问,他们要的是我身子。
他只得道:“我身边姨娘的位置。”
林黛玉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薛姐姐要争个胜负,谁做了正房,就能决定谁做姨娘?”
鲁智深疑惑道:“难道不是这样?”
林黛玉一脸鄙夷,“你薛姐姐是这样想的,这是她手里的筹码,她需要用这些香饵,让大丫头们死心塌地为她做事。”
“可我不同,我需要吗?”
“你就不能反过来想想?”
鲁智深渐渐明白过来,有些瞠目结舌:“你是说……”
林黛玉点了点鲁智深额头:“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服。”
“我暗示你无数次,先收了秦可卿和晴雯,这样蘅芜苑的丫头们必然死了心,化作一盘散沙。”
“这样会少生很多事端,偏偏你就不明白。”
林黛玉又叹道:“可惜你承诺给香菱赎身,不然她也是个好人家女儿,真跟了你,倒是便宜你了。”
“这三个人放一起,生米煮成熟饭,看老太太对你态度,还能不答应?”
“现在倒好,一个没吃掉,你走了后,我还费尽心力保护她们,应付那些烦心之人,你说你是不是给我添麻烦?”
鲁智深有些发懵,原来可以这样做?
这釜底抽薪抽得狠啊,但是,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林黛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道:“其实我也颇为犹豫。”
“做有做的好,不做也有不做的好。”
“在我心里,你做事无所顾忌,异常决绝时,是在帮人伸张不平的时候。”
“而不是在算计得失的时候。”
“要真的毫不犹豫做了,可能也不是你了。”
鲁智深听了,心中感叹,牵起林黛玉的手叹道:“知我者,莫如妹妹也。”
林黛玉脸上一红,却没有甩开,任由自己柔荑被鲁智深握在手中。
她胸口有些微微发热,越发跳动的快了起来,忍不住低下头,心虚地如同做贼一般。
两人的手虽是藏在袖子下面,但是别人要是看到,必然知道两人在做什么,传了出去,这浑人倒是得计了!
她先前聪敏灵动的心灵,此刻变得有些混混沌沌,对方手掌上传来的的温热,让她越发看不清前路,只觉得对方手腕传来跳动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走着,天上日头通过树荫,在两人身上撒下了斑斑点点的影子,明暗交错,光影轮回,一如两人现在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