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一听,连忙道:“香菱姐姐,快说给我听。”
香菱叹了口气,说道:“说出来你别难过,我打听了几次,听说这大观园旁边的府院,却和荣国府无关。”
“所以你想着离开的大观园当差的念头,怕是不行了。”
柳五儿一听,眉眼之间,又现出一股愁态。
香菱见了,安慰道:“我倒不明白你了,这园子里面,不也挺好的?”
“以前和你娘不对付的司棋,已经犯了事被赶了出去,她诬陷你偷东西的事情,不都揭过去了?”
柳五儿脸色稍霁,悄声道:“你可知道,咱们园子,有十二个姑苏买来唱戏的女孩子?”
香菱点头道:“芳官藕官她们?我自是知道,还常常找他们去玩呢。”
柳五儿道:“你知道的,我平素与芳官交好,在这院子里面,也算有个知己。”
“但前些日子,却听说不知道怎么,太太看着芳官藕官她们发了通火,说要把他们赶出去。”
“当时我寻思着,是不是她们知道怎么恶了太太,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还不如早寻退路。”
“我们听说这园子旁边建了新府邸,还以为是荣府买来建别院的,所以想着求了老太太,让我们去那别院,太太就见不到我们,自然也就不会惹她生气了。”
香菱听了,才明白过来这事情来龙去脉,心道这些小丫头姑娘们,想的东西还真是弯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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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知道王夫人前些日子为什么心情不好,训斥芳官他们,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毕竟她最得力的几个奴仆,因为犯了事,都自杀了。
香菱一想起来,就嵴背发凉,这背后肯定是王夫人的手段,也太狠了!
她知道自己也是王夫人的眼中钉之一,上次王夫人抄检怡红院和潇湘馆,她要不是见机得快,只怕下场比晴雯强不了多少。
所以香菱早就存了和柳五儿一样的想法,只是林黛玉不说,宝公子又不回来,她也只能陪着。
香菱本就是个很胆小的人,上次的事情,已经是她意外发挥,虽然事后林黛玉很是夸奖了她一番,但香菱每每想到晴雯那折断的手臂,还是会吓得浑身发抖。
本是很好的园子,为很么里面会有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眼下连柳五儿都感觉到危机了,香菱有时候特在想,万一哪一天贾母去世,这园子里会不会群魔乱舞,变成人间地狱?
她心有戚戚焉地对柳五儿道:“凡事小心,尤其躲着太太就是了,要是有出去的机会,我肯定会和林姑娘说,想办法带着你。”
柳五儿听了,脸色这才露出些笑容,千恩万谢了香菱一番。
此时林黛玉和妙玉在里面吃了饭,吩咐了声,柳五儿便进去,收拾了食盒出来,自往厨房去了。
她一手一个食盒,走着走着,便觉有些累,便让身后几个婆子先回厨房,自己放慢脚步。
她抬头看着天空,已经有零零散散的雪花落了下来,仰着头看了一会,便觉有些气喘。
柳五儿想离开荣府的原因,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她天生体弱,调养身体,需要好些昂贵药材,以她母亲柳嫂子在厨房里面揩的那点油水,根本不足以维持这些费用。
所以柳五儿想要安稳多活几年,嫁入平常人家却是负担不起,她平日里面吃的药,都是荣府指缝里面漏下来的渣末。
就是半根人参,也是寻常人家个把月的饭钱了,谁能养得起她?
所以柳五儿当初跟着她娘进了大观园,在厨房里曲意奉承怡红院,未必不是存了袭人麝月那些大丫头同样的心思。
这院子里面,大家都精得很,谁在想什么,一两件事就看出来了,所以那些大丫鬟才嘲笑连三等丫头都不是她痴心妄想。
柳五儿地位卑贱,心气虽高,脸皮却很薄,被明里暗里骂了几次,更加难受,常常夜里呜呜咽咽哭一晚上,身子更加差了。
她正提着食盒出神,却见前面转出两个人来,她一见连忙低下头,站在一边。
等两人走近,柳五儿连忙低头行礼道:“拜见茗烟大爷,莺儿姐姐。”
她自然是不敢得罪两人,这两个人,已经是现在大观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茗烟自不必说,本身就是那宝二爷身边最得意的小厮,宝二爷又最得贾母和王夫人宠爱,连带茗烟身价也是水涨船高。
虽然有阵子传言宝二爷的身世有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贾母和王夫人只要不发话,宝二爷还是这园子的主人。
尤其是贾政外放学正,已经没人管得了大观园里面的事情,所以茗烟所到之处,处处都有人巴结。
尤其他的老娘,认了薛宝钗贴身丫鬟莺儿做了干女儿,那薛宝钗可是颇得王夫人欢喜,远甚林姑娘。
这么一来,茗烟现在的势力,已经隐隐和宝二爷的管家贾芸分庭抗礼。
当然也有看他不顺眼的小厮,私底下骂他的名字谐音是个明阉。
结果这事情犯了忌讳,茗烟如果是个阉人,那贾宝玉是什么?
散播这这谣言的小厮次日就消失了。
从此之后茗烟行事越发大胆起来。
柳五儿现在战战兢兢过着日子,哪敢得罪这两个人,当下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站在边上。
茗烟仰着头走过柳五儿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抬起头来。”
柳五儿心中一跳,勉强抬起头来,她连惊带吓,眼中蒙了层水雾,更显可怜。
茗烟见了,眼前一亮,说道:“过几日你来我房里找我。”
柳五儿身体抖一下,颤声道:“我不知道茗大爷的意思。”
茗烟冷笑道:“别给我装傻,就你这样子,也想当宝二爷姨娘?”
“别做梦了,那条路已经断了,我到时候会给你指条明路。”
“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全看你自己表现了。”说完茗烟得意洋洋走了过去。
莺儿跟在后面,拿眼睛打量了柳五儿一眼,突然站住讥讽道:“你这下作小娼妇模样,倒是和个短命的贱人有几分相似。”
“仔细点你的招子,不定哪天认不清谁是主子,被人抠了出来。”
说完她冷笑连连,跟着去了。
柳五儿呆在那里,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得罪了两人的?
想到司棋当初也是无缘无故来找麻烦,她忍不住又留下泪来,怎么谁都欺负自己?
而且那个短命的贱人是谁,自己到底怎么像她了?
文杏给薛宝钗梳着头,宝钗闭着眼,哼着支曲子,却是当日她生日时点的鲁智深大闹五台山,那支寄生草的曲子。
文杏笑道:“姑娘这些日子,心情很好呢。”
薛宝钗笑道:“那是自然,这两年,大观园里面遇到的都是好事,怎么能不喜?”
文杏呆住,这最近一两年发生的事情,能算好事?
宝二爷打死人下狱,王夫人抄检潇湘馆怡红院,晴雯被打断手,金钏儿投井自杀,周瑞家的上吊,这一连串事情,怎么看也不是好事吧?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道:“姑娘,有句话不知我当说不当说。”
“说。”
文杏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最近莺儿姐姐,是不是做事有些张扬了?”
“她在外行事,顶的是姑娘颜面,而姑娘又是现在薛家的脸面。”
“我看她总是往环哥儿房里跑,将来她可是要跟着姑娘一起嫁给宝二爷的,这要传出去,对姑娘不太好呢。”
薛宝钗冷笑一声:“你倒说得好,我有什么脸面,薛家还有什么脸面?”
文杏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在地上。
薛宝钗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说不出的厌恶:“文杏,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也想跟着我嫁给宝兄弟?”
文杏听了,连连叩头:“姑娘息怒,奴婢万不敢有此意。”
薛宝钗听了,愈发冷笑道:“这么说,你准备以后离开我了?”
文杏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薛宝钗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文杏这才爬了起来,洗了手,哆哆嗦嗦开始给薛宝钗梳头,弄了半天才梳好。
薛宝钗站起身,走出雪洞也似的房间,站在院子里,看雪花飘飘洒下,给万物遮上了一层白毛。
她叹了口气,身边这些人,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青云之志。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还欠一把火。
宝兄弟有枭雄之才,谋划勾连,翻云覆雨,这几年做的事情,她自愧不如。
这种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死人,被关入诏狱!
他即使在诏狱里面,也肯定做着些大谋划!
像他这种枭雄天才,不需要亲朋好友,那都是他的累赘。
这园子里的温柔之乡,父母之命,家族之望,全都是他的负累阻碍阻碍。
这种志向远大的人,怎么会困在这碌碌无为,勾心斗角的荣府里面?
既然这荣府,这园子,已经成了他身上的枷锁和桎梏,那自己不介意帮他一把,帮他把枷锁砸碎,桎梏锤烂。
那个时候,就是他身无牵挂,一飞冲天的时候。
自己要做的的,就是在狂奔的马臀上狠狠再抽几鞭子。
只有自己,才能懂他。
只有自己,才一心一意为他付出。
薛宝钗想着想着,又哼起了寄生草,脸上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