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站在船头,看着脚下大河滚滚去,夹岸青山相对出,天上飞鸦点点,叫声哀意催断肠。
换做前几年,他早有兴致赋诗一首,如今却是没了这个心情。
九省统制在武官这条路上几乎升无可升,再往上就是一步登天,封侯拜相。
然而这次他却是提了内阁大学士,成了清贵文臣,明面上是升了,实际上是降了,军中实权全无。
他心情烦躁起来,要不是平阳那一步走错了,断乎不至于此。
后面发展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东南战事僵持,自己和戚继光俞大猷关系也没有改善,军中将领对自己的暗示阳奉阴违。
如今调自己回京转成文臣,王子腾从中嗅到了敲打自己的味道。
王子腾不理解,皇上即使知道自己和义忠亲王走得近,按道理也该先暗示警告一番,要么从自己周围的低品级官员入手,哪有直接上来动自己的道理?
事关义忠亲王在军中的势力,直接动了自己,不会招致义忠亲王一系的反扑?
直到前些日子,他听到了孙绍祖的事情,当场失态。
大婚之日纵火焚烧祖宅,烧死烧伤上百人,然后逃去了北莽?
这狗日的,是铁了心在坑自己啊!
不对,孙绍祖必然有北莽相助,不然不会将事情搞得这般大,真要如此,北莽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北莽总不会觉得,一个三品参将,会比自己一品大员来得有价值吧?
难道自己被义忠亲王和北莽放弃了?
就在王子腾想白了头的时候,北莽那边已经接到了命令。
王子腾现在没用了,倒是个是极好的香饵,只等着有人咬勾。
五湖侯府里,林黛玉皱着眉头道:“皇上下令让夫君亲自动手?”
秦可卿也笑道:“一杯毒酒的事情,偏生他就要吃定你,真是无聊。”
林黛玉摇头道:“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总觉得此行有些问题,咱们要好好谋划下,免得栽了筋斗。”
鲁智深笑道:“左右是个人,他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这说不准,”林黛玉道:“到时候我陪你去。”
鲁智深吓了一跳:“你上次难道是认真的?你现在堂堂侯府夫人,非要掺和这事情做什么?”
林黛玉摇头不答,心中盘算起来。
王子腾应该很好杀,也有足够的理由杀他,但关键是,那皇帝李闻成让鲁智深做的事情,哪件没有内情,哪件容易了?
宁国府里,贾珍对贾蓉道:“王子腾已经升了内阁大学士,不能借着外调的名义,和你亲自去辽东了,但还好,北静王奉旨巡边。”
“他会帮你打通沿途关节,让你畅通无阻。”
“只等王子腾进京,交割王家部分所藏部分财产,黑山庄大船便可启程。”
贾蓉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北静王竟然也是义忠亲王的人?
他就不怕皇上知道了削藩?
贾珍似乎知道贾蓉所想,冷笑道:“当所有人都站在一边的时候,那就不算背叛。”
“此次押运非同小可,关系我们将来龙兴之地的基业,到时候会有高手来配合你,凡事听他们调度。”
“咱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紧急抱住义忠亲王这条大腿。”
“若是立下大功,咱们可就不是代减爵位,而是子孙永享尊贵,甚至更近一步!”
“到时候,荣府和咱们根本不能比!”
贾蓉听了,心潮澎湃,不能平复。
一时间,围绕王子腾进京,风云涌动起来。
贾雨村发现,自己又到了抉择的时刻。
王子腾进京,京中各个势力开始异动,他身为兵部大员,已经了解了情势。
他还得到消息,说有人要刺杀王子腾。
现如今就是,他是保下王子腾,还是落井下石。
王子腾毕竟对他有提拔之恩,算是他半个恩师,他要是无情无义,只怕仕林都会诟病他。
保下王子腾的方法很简单,现在派出一支兵马去迎接王子腾,护送他进京。
贾雨村拿不准的是,皇上是不是真的要王子腾死。
如果是的话,怎么会有刺杀的风声流传出来?
这肯定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连带着试探自己?
贾雨村揉了揉太阳穴,发胀的脑门稍微清醒了下,猜测圣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圣意那么好猜,也不至于那么多人阴沟翻车了。
门外有人敲门,贾雨村开口道:“进来。”
进来的却是个面貌秀丽,眉目婉约,虽无过人姿色,却有动人之处的女子,年纪颇轻,看着还不到三十许,手里托着碗燕窝。
贾雨村忙站起来道:“这种事情自有丫鬟做得,不必每日劳烦夫人亲自送来。”
女子笑道:“我自是做惯了这些事情,何况半日不见夫君,又怕打扰你,这才找机会过来。”
这便是贾雨村夫人,名娇杏的。
当日贾雨村落魄,寄宿在甄家时,推窗偶遇这娇杏撷花,娇杏看贾雨村仪表不凡,离开时不免回头几次。
贾雨村便认为此女对自己有意,他自命不凡,想着此女倒是个慧眼识英雄的,当下记在心里。
后来贾雨村果然发迹,新升了金陵知府,赴任时却在街上遇到娇杏,登时想起前事,着人打探甄家下落。
后得知甄家失火败落,甄英莲被拐,甄士隐跟着疯道士出家,家里只余甄家娘子并娇杏几人,不免感叹世事无常,第二日他便来向甄家娘子求娶娇杏,做了二房。
不成想娇杏入门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贾雨村原配染疾病逝,贾雨村便将她扶侧作了正室夫人。
此等经历,从丫鬟到二房再到正室的官家夫人的,万不存一,其命之好,堪称侥幸。
这娇杏夫人也是知道自己底细,当日贾雨村被参,中间有擅篡礼仪之说,说的就是二房扶正一事,以为攻讦贾雨村,所以她心中常有愧,自是事事亲为。
贾雨村喝了几口燕窝,见夫人静静坐在那边,心中一动,说道:“你说要是甄老爷尚且在世,又犯了事被关起来,我是救他不救?”
娇杏听了,脱口而出道:“老爷得知甄老爷的下落了?”
贾雨村笑笑:“并无,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你是不是心里怪我,当日没救那甄英莲?”
娇杏沉思一会,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按道理说甄老爷对老爷有知遇之恩,老爷为还恩情,于情于理也要拉一把的。”
“但老爷胸有丘壑,是心里有把尺子的人,但这尺子和其他人,却并不相同。”
“所以老爷的事情,心里早就有数了,我说了也无用。”
贾雨村笑道:“你果然识得我。”
娇杏低声道:“不顾诽谤,连妾身都能扶正,我不信老爷是那么绝情的人。”
贾雨村叹道:“我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好。”
他怔怔想起前事,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叹道:“你先去把,我要再好好想想。”
到了他这种位置,必须要站队。
不站队,只会被两边都看成敌人,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娇杏闻言,起身低着头出去,掩上了房门。
她回头看着灯火仍然亮着的书房,想着自己七八年前,还是个落魄丫头,如今却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除了入宫,几乎已经走到了女子的顶点。
但是她也有心病。
她一直想问,当日金陵府断桉,为什么贾雨村还是将那甄英莲断给了那薛蟠?
薛蟠私下买卖被拐人口,本身就是不受大离律例保护的买卖,最后薛蟠是被销户了不假,但是甄英莲却被没入了薛家,没有脱身出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善了之事,毕竟当日只要贾雨村一句话,甄英莲就能离开薛家,恢复良人身份,和甄家娘子团聚,胜似给人过奴婢。
娇杏至今不敢对甄家娘子说出真相,贾雨村做的事情,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过得几日,鲁智深听说王子腾在玉京城外二百多里的驿站暂住几日,准备进京的停当,知道自己该出手了。
但与此同时,有消息传来,兵部大司马贾雨村,派出了五百军马去迎接王子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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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消息,秦可卿又添忧虑。
她心神不定,说道:“大离兵士,不比北莽兵士可以随便杀,夫君此去缚手缚脚,如何成事?”
“而且贾雨村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想了想,便道:“我这老师,极会明哲保身,不是一般人物。”
“他的很多行为,看似杂乱无章,但是一定是遵循他自身的性格。”
鲁智深和秦可卿齐齐问道:“是什么?”
“自傲。”林黛玉道。
“谁欣赏他,他就对谁好。”
秦可卿不解道:“当年甄家老爷对她不好?现在皇帝对他不好?”
“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先是站在皇帝那边拆了王子腾的台,现在站在皇帝对面,反要保王子腾。”
林黛玉低声道:“不是他改了主意,就是他在暗示些什么。”
“如今问题已经不是在于他怎么想,而是如何避过和那五百兵士直接冲突,取王子腾的的性命。”
鲁智深拍了一下拳头,杀气腾腾道:“管他避不避的,这次就是为了冤死的数千兵士,王子腾的路也走到头了。”
“军国大事用来谋私利,罪该万死,可惜孙绍祖倒是跑得快,以后我打到北莽,定要将那狗日的拆成鸡零狗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