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距汴梁南的城门已近,渐见行人增多,好比细流汇成小河,小河又聚成大江入海,南来北往的各地逃难之人加上方圆四周的普通百姓,三三两两的通行于关卡之间。
汴梁是中原重地,不远处又有白莲教的军队虎视眈眈,戒备自是极为严密,城门口堆满了灰色军装盔甲严整的元兵。
朱云天让小魏重新钻进车内,告诉她,未听得他本人的号令莫要出来。小魏听话的进去,戴了一顶草帽,让人看不出男女。他又让耿炳文这长得过于粗武的身躯躺回车内,在头上围了一层白巾,遮住脸,同时盖上被子,装作高危病人之相,以免守军怀疑他的身份。一行人即刻老老实实地驱车到了城门口。
他们受到了守军的盘查刁难,被扣押了一个多时辰。
军队的价值就在于打仗,不但要杀敌,而且要骚扰百姓,不然这些军人就十分不爽,各朝各代都难免如此。没有仗打,军人就很难发财,尽管这财是国难之财。所以,好不容易盼来了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几个新调来的将校都盼着借这种机会大捞一把,好等战事结束,若拣回了一条命,便背了钱袋子跑回漠北草原做一个有钱的农场主,于是就在城门口大张口袋,不管是谁,没有银子休想出入汴梁城。
这半年来的时光,此处每天都是呼天喊地,口袋都被翻得干干净净,一片哭穷之声。
朱云天也不例外,一行人到了城门口,便被围住,要求全部下车。
一名将校见他穿得平凡无奇但却露着一股子豪富的气派,身边又跟了一群仆人打扮的兄弟,看上去很像某地的富商乔装打扮来到此地,于是大叫一声:“呆!给我停下!说你哪!”
扑上来二十余名军兵,便把他们包围了。大刀长枪的一片森严之气,从人堆里挤进一名重盔厚甲的军官来,就问朱云天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带这么多人来到汴梁城,限他马上说个明白,不然斩首示众,弃尸荒野。
北方元兵的气焰甚是嚣张,不比南方蒙古人已经势微,元兵的胆子也都变小了。
朱云天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因为马车被元军强行抢走了。这三匹马要立即被充作军用,毫无道理可讲。小魏唯唯诺诺,遵照朱云天的嘱咐,忍着胸中怒气,一句话不说躲于人丛之中,以免惹人注意。耿炳文就比较惨,他总不能立马跃下来吧,好歹在装病,只能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继续装,一副很惨的模样,惹来元兵一阵哄笑。
其余人,徐达、陈京、陆仲亨等一帮手下跟侍卫们挤成一团,一方面很像弱势的百姓,另一方面,也把小魏挡在中间,保护起来。若被看穿了小魏的性别,纵然巧舌如簧,也难以辩白,肯定会被当成奸细捉住了。在摸不清守将是谁的情况下,朱云天又不敢暴露身份,也许就会死在此城之内。
朱云天气得要死,但又不敢发作,否则真被做掉了,就太他妈倒霉了。
他强忍一肚子翻来滚去的邪气,笑嘻嘻地上前拍马屁道:“这位军爷,小人乃是江南逃难过来的百姓,欲到这汴梁城寻访亲戚,暂住月余,绝非歹人,还请军爷明鉴。您看我这位堂哥病得如此之重,一路颠簸辛苦,中了风寒,怕是耽误不得啊……”
“****!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难民?难民要能穿上你这身衣服,我他妈把头割下来当球踢!”那将校摆明了不相信,轻蔑地说道。
而且他斜眼望着趴在地上装病的耿炳文,很有点上去砍他一刀的感觉,把耿炳文吓得直冒冷汗。
这把守城门的将校强硬的态度让双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的上百名军兵许是意识到要有一场恶战似的,纷纷挺起刀枪,把包围圈缩得更紧,将朱云天等十几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马车被强行拉到了城门后面的僻静一角,由两名士兵看守,幸亏还没有翻查行李,不然定会找出那两包的暗器。想到此,朱云天心中难免要问候陆仲亨和耿炳文他们的老妈,真他娘的一对丧门星,如果那两个包被发现了,就算长一万张嘴也是难逃一死。各种暗器都带着呢,不是犯罪团伙难道还是慈善机构?
“怎么,还需要让老子亲自动手吗?速将身上的衣物除下,将车内的包袱拿出来,所带物件按顺序铺在地上,让本将一一察看个明白!”这将校稍等片刻,发话了。
看来只能祭出最后一招了:破财免灾。朱云天对陈京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姓陈的聪明绝顶,领会老大的这种心思的速度简直超过了太阳光,立马会意地把头一点,从人丛最前面走出来,轻步走到将校身边不足两米,咳了一声,很有书生风度地道:“这位军爷,能让小人我说句话吗?”
“有屁快放!”一声断喝。
陈京略显尴尬,“是是”了两声,便凑过脖子,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很妩媚的道:“军爷,您看地上是什么?”
这将校疑惑地说:“玩什么花样?”低头一看,我的妈呀,空旷的地上倒没什么东西,陈京的脚板子下面却踩了一根金光闪烁的金条,不知这小子是用什么手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塞到脚底下的。
他的眼睛马上就瞳孔收紧了,下意识的走近了一步,亦小声道:“咦,这是……”
说话的腔调已经大为温和。
陈京心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路有千万,不及黄金一万。真他妈一点都不假,这蒙古军官见了金子,眼睛都快失明了,估计这时让他喊自己一声爷爷,他心里也愿意。
“军爷,咱们不妨蹲下身说话?”陈京试探道。
将校大声说道:“好,看来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我念你腿脚不便,特许你蹲下身子!”
两人蹲在地上,将校才借势把这根金条塞进袖口,然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讨价还价——“军爷,这种金条的成色,全国范围内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足的,两根,怎么样,放我们一马,您看我们急着赶路,身上也没带多少钱……”
幸亏陈京头脑灵光,私下带了一些金子出来,就是为了要应对这种凶险的场面。这通关费,也是要讲档次、要分等级的,普通的州路城池的守军将官,三十两银子可能就打发了,但像汴梁这种世界级的重镇,当官的自是见惯了世面,胃口也大,三五十两银子哪能拿得出手,就需要弄点真家伙出来。
将校嘿嘿一笑,声音低得像蚊子,他在骂人:“****,两根?打发叫花子啊!”
陈京马上道:“四根,怎么样?”对方的抬价完全在意料之中。
将校没有吱声,脸上突显杀机,眼睛一闭,仿佛在运功似的,拳头也握紧了,紧跟着就要站起来。
陈京慌忙道:“五根!五根!”
将校摇摇头,好象很不耐烦的说:“我看你也是个富商级别的上等人士,怎的如此婆婆妈妈,让人极为不耻啊,不耻!太他妈小气了吧?一句话,十根金条,外加白银五百两,拿得出来,放你们走人;拿不出来,别怪本将心狠手辣,你等皆是他妈的叛贼,就地处决!”
通过陈京跟他谈判的这么一个举动,他看出眼前这帮人不是富商就是外省的大地主,此时不敲上一把,死了都无法瞑目,他等得不正是这种机会嘛!
小命危险,事不宜迟,陈京一咬牙,“好!咱们找一处角落,我拿给你!”
“这还差不多,本将见了金银,立马放人。”将校承诺道。
他站起身来,对手下一使眼色。军兵们将陆仲亨、周德兴等人围得更加严实,只留出一条缝来,让陈京、朱云天和那将校三人出了包围圈,到了城门后面角落里的马车旁边。
陈京钻进马车,却又探出头来,对朱云天表示了极大的歉意:“大哥,对不住了,需要你破费一下!”搞得朱云天一头雾水,心道,这厮不会想把我的老底来个一窝端吧?
说完,他在车里扑愣愣好一阵子折腾,弄了一个大包出来,递到了那将校的怀中。
这蒙古将校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看了一眼,直看得两眼冒光,口水倾泄而下,整个人都呆了足有五分钟。
在朱云天看来,这人脸上的表情可以浓缩为三个字:发财喽!
妈的,陈京到底给了他多少银子?当着这蒙军将校的面,朱云天不敢问,只能用眼神询问姓陈的。陈京笑而不语,一直对这将校施展着绝世马屁功,把他伺候得心花怒火(主要还是这些金银起的功效),走路发飘,张开大嘴一句话:“放人!”便把这一帮无胆匪类放进了汴梁城。
在城内大街之上,三辆马车徐徐而行,不时有人探头,向外张望,似在寻找合适的客栈。在中间那辆较大的马车内,此时突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殴斗之声,还夹杂着某人求饶的凄惨叫声:“啊!大哥,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想花你银子的……再说了,这是杨义尘送你的,又不是你自己的……啊!”
朱云天问明了真相,在为那些金条的来历感到震惊的同时,更为自己的银子感到割肉似的心痛,揪住陈京的衣领子,把他摁在身子底下,好一顿饱拳,将陈京打得后背发麻,屁股剧痛无比,不亚于挨了五十大板。
回到自己的小车上,朱云天哭丧着脸,想寻求一下小魏的安慰:“亲爱的,我的五百两银子,没了!”
谁知小魏今天一点不买他的帐,一瞪眼睛,骂他道:“云天,你白痴啊,五百两银子买了十几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吗?!”
朱云天知道,这个“吝啬鬼”的名号,从今往后他是别想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