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赵应元很快抛掉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孙传庭的大帐前报名请见,得到允许之后,他脱掉了头上的铜盔,捧在怀中,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刚刚进帐之前,他看到孙传庭的中军营也在修外围防御,也在挖掘厕所,一时间,自以为平虏军只是一群瞎浪费体力的菜鸟的赵应元也迷茫了。
孙督师太保大人可是现在国朝文官第一人,并不是他的资历和官位,而是实打实的久任封疆打出来的资历。
光赵应元顺军的背景,听到孙传庭的名字,不知不觉就变的十分恭敬了。
朱大典为什么在山东搞的这么顺利,就是因为在崇祯六年曾经山东巡抚,成功的平定了孔有德等人的登莱之乱,所以朱大典在山东的威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朱慈烺当初挑选经略河南和山东的人选,可谓都是殚精竭虑了。
“赵将军免礼了,请坐下。”
对这么一个火线提拔的顺贼出身的总兵官,孙传庭倒也没有什么歧视和轻视,等赵应元进帐一行完礼,便立刻叫人搬来凳子,令赵应元坐下说话。
“是,末将谢太保大人赐座!”
在帐中还有一些将领,在赵应元落座的时候,各人都是向他颔首示意。
在孙传庭面前,没有人敢出声和赵总兵打招呼。
好在赵应元也知道厉害,老老实实的微笑还礼就是。
“这位是龚大人,清江军需司的司正,赵将军,你和龚大人可以打个招呼。这一次我王师北上,一切后勤军需都是龚大人调配,你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龚大人实在是居功甚伟!”
听到孙传庭的话,赵应元的屁股下着了火一样,看着笑容可掬的龚鼎孳,他立刻跳了起来。
先不说龚鼎孳东林党和在燕京时就是名给事中的底子,还有复社大才子的名头,再加上太子心腹文官的身份,哪一条不得叫赵应元这个新提拔的总兵五体投地?
再说,供应军需这一块,也是实在叫人佩服的很了。
当下就是膝盖一软,就想跪下行礼。
“赵将军,不可!”
龚鼎孳笑的温和亲切,但神态却也是十分坚决。他先托住赵应元,然后笑道:“赵将军好壮实的身子,这一身甲,换了学生穿着,不要说弯腰,怕是走路也难。”
几句话说的帐中诸将都是呵呵直笑,有几个没城府的更是乐不可支的样子。龚鼎孳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所说的话当然是事实。
无形之中,帐中的肃杀之气就减弱了很多。
龚鼎孳如此风趣可亲,赵应元心中的那种惴惴不安和疏离感就少了很多,不过他还是惶恐不安地向着龚鼎孳道:“大人,末将这样未免太失礼了。”
“哪儿呀?”龚鼎孳笑道:“我不过是三品司正,赵将军是二品总兵官,按本朝规矩,要行礼也是学生先给将军行礼啊。”
“啊?”听着龚鼎孳的话,赵应元的嘴张的老大,犹如一只受了惊的蛤蟆。
以赵应元三十多年的认知和记忆,还是头一回听到一个文官说这样的话。以前在乡下不提了,后来从军,见到那些死硬的明朝文官可多了去了。就算现在投了明军当了总兵,拿他当部下使唤的文官也很不少,最少,也是不把他这个总兵当一盘菜。
州府和他算平级,县官勉强先揖让一下,这还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情形,换了几十年前,一个秀才就能和总兵平礼,举人就敢当面责骂总兵了。
“咳!”
孙传庭原本在看热闹,不过到了此时,听得龚鼎孳说的不象话,连忙轻咳一声。
龚鼎孳无所谓一笑,撇开还在石化状态的赵应元,退后两步,笑而不语。
虽是如此,但他表露出来的态度,还是教帐中武将们神色诡异了。
文武并重的话,太子在清江已经说过好几回。现在看来,清江的大元帅府行营确实有改弦更张的打算,不然的话,龚鼎孳这个司正可不会这么轻易贬低自己的身份。
一时间,各人心中都自有想法和打算,只是孙传庭在,众人就算挤眉弄眼,一时也是不敢说什么。
孙传庭微觉不悦,但一想起太子来信,也是轻声叹息,不好多说什么。
以后总督理军,而且不专管一省的军务已经成为定局。比如直隶总督,可能管的就是河北、河南、山东三省的军务,各省有自己的镇标,以后就是省军区,下面按各协设驻防和城防营,也就是省分军区。
军区有自己的后勤,平时凡事自专,将领负责一切,除了后勤补给和薪饷。
总督做为大军区的领导者是文官,但在后勤供给,包括兵器铠甲火炮等战略物资上都要受制于中枢,而军法司未来将扩大,不仅是执行监督军法这一块,也包括调查违纪和心怀不轨的武官,督促懒惰或不务正业的某军区或军分区的总兵或副将,调查贪污行为等等。
军法司不仅会督促上层,还会正式下派到连一级,不仅是督促监察,还会负责军队的福利争取与士气的保持。
就等于是政委和牧师制度的一个变种。
目前来说,还只能是一个设想,在孙传庭这里,只是透一个风罢了。
不过落一叶而知秋,孙传庭不禁对未来文官政治地位和前途感到悲哀了。
太子未来的设想,对军队当然还有绝对控制力,因为饷械受制,调动一个排都得给各级军法官打报告才可以,哪怕是总镇总兵亦是如此,军队受制,以文压武就没有必要了,看来文官骑在武将脖子上掌握一切的传统不仅是在现在,在将来也是绝无可能恢复……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了。
勉强压制住这种不快的情绪,孙传庭开始直视赵应元,沉声道:“赵将军,你是在高平虏到达后返回的?”
“是!”
赵应元再一次面对孙传庭,这一次他的心情就平静了很多,看着孙传庭,再不似刚刚那种压抑和惊惶。
按照孙传庭的要求,高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德州城西,北下清军要围城的话,城西高岗处的几个村庄就是必攻之地。
高杰的骑兵全是精锐,赶到之后并没有因为疲惫停止动作,一边扎营立寨,一边与德州城中的赵应元取得了联系,然后高杰所部以城墙为依托扎营,与城防部队形成了犄角之势,在稳定之后,高杰自然留下来掌握全局,赵应元则赶来向孙传庭和朱大典做详细的报备。
在赵应元汇报的时候,不仅是孙传庭仔细倾听,就是帐中所有的将领们也是凝神细听。
现在看来,哨探侦骑已经撒的很远,方大猷和原德州清军撤的很远,根本不具威胁。
至于淮塔等八旗驻军的动向就值得注意,而更需要关注的就是从燕京南下的阿巴泰所领的“真满洲”八旗大军了。
“赵将军辛苦了,不过一会还要请你回德州去,本部堂这里的主力明天就会全线压上……”
孙传庭开始具体的兵务调配,哪个营在何时起拔动身,明天在德州的防御地段在哪里,具体遮护多宽广的地段,防御核心任务为何,标配的战兵人数,铠甲、兵器、火铳等火器配给,还有任务所需的军粮物资等等。
除了涉及到军需司之外,其余的事就是孙传庭自己和他身边的幕僚们的事了……坐在一边的龚鼎孳意态悠闲,心里却疲惫的只想去死。
打从两榜进士及第之后,龚鼎孳就没有如现在这种疲惫法。
当年读书时的苦况也不能和今天相比,整个大军连民夫在内已经超过十万人,供给军需的道路直线距离就有一千三百里,兵站、军粮站、军资站,光是军需司下调派的各种供应单位就有好几百个,大大小小的事务把他累的眼前发黑,如果不是军需司有足够多的合格的助手和普通的吏员们,恐怕他这个大军总粮台早就累翻了。
不过效果也是真的很好!
和以前朝廷调动大军的混乱后勤完全不同,这一次的军需供给专责一人和一个部门,人员不重叠,物资不浪费,不会出现前方士兵还在饿肚子,后方却积谷如山的情形。
还不光是军粮,合格的军需部门在统一调配甲胃和兵器上也出力良多,现在满山满谷的士兵们盔明甲亮,士气饱满,龚鼎孳可以很自豪的说一句:“这其中有本司上下同仁的极大功劳!”
对军需后勤的满意也使得孙传庭十分动心,他原本是以幕僚为主,专门帮他打理钱谷、书启、参谋军事,绘制图形,有时候也凑趣赋诗饮酒什么的……现在幕僚的人数越来越少,固然是厚禄法和置吏法的作用,但更多的还是看到行营各司的功效……参谋司已经壮大到有五百多人,有各式各样的专门人才,现在围绕在孙传庭身边的几个小伙子就在地理上有独特的造诣,他们能准确的告诉孙传庭德州四周的地形,河流,山谷,道路情形对骑兵和大军展形的影响等等……这些东西一个异常杰出的军事幕僚也能做到,但杰出的幕僚难得,几个小伙子却比杰出的幕僚好使唤,更听话,也更吃苦耐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