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众目睽睽
平宁关,将林家送上断头台的主战场。硝烟散尽,只剩满地虚无。
从此向南就能直入中原腹地,那一战前,平宁关借着天谴易守难攻,居民大多为军户出身,是皇朝征兵的命脉所在。也是战败后,漠北屠城的主要原因。
这个昔日第一大关,抵御着北境的寒风,却没能护卫虔诚的子民。
朝泠拦住准备前往的哨兵,接过他手中的令牌,单骑敲开平宁关的城门。
几声重鼓之后,朝泠亮出手中的令牌“边防军,带漠北使团进京,请开城门。”
数道弩箭掉转方位齐刷刷地指向朝泠,“城主有令,净源日前后,城内禁行。”
净源日?
众人面面相觑,林家军镇守平宁关多年,对此地的风土人情再熟悉不过,平宁关从来就没有什么净源日。
自平宁关战败后,皇帝派御林军统帅方子津重掌平宁关,兵家对下一直都成为统领、将军,就算是当地的父母官也是称呼官名。自封城主,这是要造反吗?
“我等奉命进京,不做停留,还请城主放行。”朝泠道,令牌攥在手中,红穗随风轻轻扬起,分开几缕落在她肩上。
她屏息凝神,城中就再无动静。
血顺着墙壁洒下,借着风滴在朝泠脸上,她面颊一寒,顺着血迹往上看,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挂在头顶,竟然是个人,脖颈处放了血,挂在城墙上。
“这是何意?”
朝泠急退了几步,不想去揣测那挂在墙上的人是谁,胃里翻涌着一阵难受。
城内没有动静,唯有数道弩箭对准着她,试图将她逼退。
她强忍着不要抬头去看吊着的人,血腥味就糊在脸上,她扶着剑柄往后退。城中状况不明,她不能贸然动手。
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着,她转了身,听见那高处细微的响动,像腕间的手势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人还活着,尚能够绝望地注视着朝泠的一举一动。
长剑出鞘,自她腕间甩出一道弧线,割破了绳子。她足间轻点,疾驰两步飞快地闪到墙边,飞身接住了掉下来的人。
弩箭纷至沓来,她一一飞身躲过。腾出空闲垂头看那人的脸,一张惊恐的陌生的脸,她不认得,还好。
朝泠心中念了一句,不做停留抱着那女子就往回跑。那人很沉,抱着的时候像是一尊雕像散着寒气往朝泠身体里钻。
她很久都没有觉得冷了,凡间天气的寒冷不会让她有所察觉。除非这个人有古怪。
一支弩箭贴着她的后颈过来,她侧身错步,向着队伍直奔。
许彦书站在最前面,伸手要接。朝泠吼道“谁也不需碰她。”
将士不明所以,为她闪开一条路。她一手护着女子的脸,飞身落到凌河迟轩的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不想死滚下来。”
凌河迟轩蜷缩在车里,背后一凉,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等他缓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下来马车。仅看着朝泠红衣片刻一闪,车帘重重的撂下。
朝泠收回法力,将那人缓慢放在车里。背后隐约的双翼,凝聚成一道屏障,将整个车笼罩的密不透风。那人周身涌动着黑气,一根极细的黑线,绕着后颈一路延伸到心口。
“杀了我。”那人发出微弱的声音,拽住朝泠的袖口,眼瞳扩散隐隐将眼白全部填满的趋势,她痛苦的攥紧朝泠,恳求道“杀了我。”
魔界秘术,忘忧解。
以千百人魂魄炼成巫蛊,以秘法赋于肉身之内,控制其心神继续屠戮魂魄,周而复始,巫蛊大成时会化作无上神力,供趋蛊者使用。
这个秘法最厉害之处在于,凡人、神仙、妖魔都能够使用,即便修炼之法有违天道,因着其一劳永逸,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而面前这个人,就是豢养巫蛊的一具肉身。
想要摧毁这具身体很容易,但是豢养巫蛊,有其一就有其二。这绝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肉身会像瘟疫一样,不断的传播,再吞噬其他。
此地是平宁关,屠城时产生的冤魂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足以毁天灭地。
那个城主所得净源日,应该是就是只屠戮这些肉身的最佳时日,将血慢慢放干到仅存一个载着巫蛊的壳子,最后以明火毁其肉身,过程非常的艰难而且痛苦。每出现一个,他就杀了一个,周而复始,以至于平宁关人心惶惶。
朝泠沉默的看着这个人,她曾被人用铁链锁着,手腕和足腕上都留下了极深的痕迹。眉心处一抹暗红,是朱砂的痕迹,身上还有贴着的符咒碎片,看来城中人用尽了办法依旧没能让她恢复神志。
这人现在依靠着仅存的信念,苦苦哀求朝泠杀了自己。
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手腕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朝泠握住她的手腕,法力将伤口缝补,她垂眸打量着这个人,这样的折磨已经看不出这个人原本的样子,但是可以的肯定的是,她和城中的其他人一样,也曾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杀了我.......”
朝泠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挣扎并未停止,她的指甲死死的扣在找朝泠的手臂中,朝泠吃痛的轻呼,背脊颤了颤。
车外传来脚步声,踏进朝泠的结界之内她听得一清二楚,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跳的节奏上,盖过了手臂的痛,她紧张的回头。
果然看到熟悉的黑影撩帘迈进小车,车辕轻响。她怎能忘了九黎,司命殿大司命执掌天下命理,法力通天,就算是下凡化身凡人,朝泠随手布下的结界,也挡不住他。
“出去。”朝泠头也没回会,她提着手腕,血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
九黎一声不吭,掏出随身的帕子递给朝泠。“你的伤。”
她也浑身是血,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看着相当骇人。
“出去。”朝泠闷声,顿了顿,声音骤然变大“滚出去。”
没有声响,仅剩那人挣扎的呜咽声。九黎装作听不见朝泠的嘶吼,固执地将手帕往前递“拿着我就走。”
朝泠不耐烦地随手接过,那块手帕触手温凉,手感像是一块碾的很薄的玉片。她有些疑惑,细看发现上面隐约布满淡金色的纹路,是一整套符咒。
“年幼时母妃求得,能够辟邪。”九黎说着撩了车帘,缓缓退出去。
就算脱身凡胎,大司命也依旧是大司命,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深幽的戾气。
“别走。”
九黎的手腕被攥住,他正对上潦草披散的黑发和一双被黑色填满的眼瞳,手宛如利爪,死死勾住他的手腕,形如厉鬼。
大司命的神魂,通天的法力,最容易吸引鬼魂觊觎。
朝泠急忙捂住女人的双眼,因为惊慌,背后的翅膀应激地舒展开,抵在车上,狭小的马车震颤一下,整个向后倾斜。
马匹惊慌的被勒住,双蹄高举,重重踏下,尖锐嘶鸣后,向着丛林处狂奔而去。
九黎栽进车厢里,他环抱着朝泠的细腰,嘴唇贴过朝泠的面颊。二人都是一愣,车辙咚咚的几声连颤,越过一片崎岖的石子路,仍是没停,一路奔着平宁关城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际。九黎探手拽住了马匹的缰绳,双臂角力死死往后一拉,车厢内一声巨响,车辕终于不堪重负段成两节。
城中之人看到飞驰而来的马车,立刻亮出了弩箭。九黎被射中手臂,吃痛地松开缰绳,马匹拖着残破的马车转眼就要撞上城门。
朝泠还捂着巫蛊肉身的眼睛,一时间腾不出手去拉九黎。他半个身子吊在车外,仅用一双长腿勾着马车,尽量让车厢不被离心作用甩出去。
一旦她伸了手,巫蛊就会立刻爬到九黎的身上,可若是她不出手,下一刻就会撞上城门。
若是想要完整的救下九黎,她能想到最快的办法就是动用术法。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原地消失。无论事后如何解释都是说不过去的吧,她紧绷着神经,等待着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
可她今后要如何自处呢?
“朝朝。”九黎轻换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手一松,九黎已经抢先一步将那个杀气腾腾的女子拽到自己的面前,女子睁开双眼凶相毕露,在九黎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次他早有预判,松了拉车的手,揽过朝泠的腰“你自己能跑回去的对吧?”
朝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手里捏着这个女子,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马车上,不会有人想到朝泠会弃车而走。
他单臂用力,轻轻松松将朝泠抛出。
“不是要我证明更胜一筹吗?”
空中,她伸出手掌,左手立于身前,右手缓缓推出,一时间周遭静止,向着九黎射来的弩箭,停在他的面前。
朝泠于昏光之中,光影交错在她的背上,如同一对羽翼泛着流光。
九黎眼前一花,似调色盘打翻将数种颜色混在一起,扭曲成一团黑雾。
传送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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