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知道这个世家小姐不是从安泽出发的,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这条路上暗藏的危险。
可是他还是有几分不确定,因为这位世家小姐拥有一匹良驹和一辆舒适的马车。
像这样的良驹和马车,很难在荒村小镇中买到,而附近能买到它们的地方,只可能是安泽。
也许只剩那人可以一眼看出这两人的出身与来历。
电光石火之间,云遮便想到这许多。
一位红衣女子捧着一坛酒款款而来,并笑盈盈得问道:
”客人打从哪儿来呀?”
一双手熟稔得为刚进门的客人倒上一碗酒,并将酒坛放在桌上。
这位女子看着与方才那位公子样貌颇为相似。
华未央挑了挑眉,估计这两位多半是兄妹或者姐弟了。
”安泽。”云遮的思绪被打断,但他的声音温和从容又沉稳。
”小店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不知客人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吧。”
云遮将酒一气饮干,刚放下碗,便看到女子殷切柔美的笑脸,又道:
”今天晚上看来是走不了了,有没有上房?”
女子笑得愈加妩媚动人,连连道有,又转头吩咐道:
”小二,快去把最好的房间给客人备好。”
女子抬手为云遮续上一碗酒,又笑道:
”今儿有现宰的肥羊,皮薄肉厚,客人可愿意尝尝?”
”羊肉汤来一锅。”
云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天晚上我请客。”
”这位公子要请我们喝酒?多谢。”声音温润如玉,轻灵动听,是那位小姐的。
他见那位姑娘端起酒,遥遥敬了自己一杯,而后站起身,拎着酒壶,走了过来。
”在下姓临,临渊的临。不知公子贵姓?”华未央微笑道。
”免贵姓云。临姑娘,请坐。”
云遮又看向将蔬菜果品摆过来的男子,问道:”不知这位……?”
那汉子答道:
”云爷不必挂怀,我不过是小主人的仆人罢了。”
言罢便垂手立在华未央的身后,侍奉酒菜。
云遮遂笑道:”不知临姑娘这是从哪儿来?”
”是从关外而来。”
临姑娘面露笑意,说道:
”久闻燕山精绝,天下第一。我二人自安泽游至后,不免上山细览一番,多呆了些日子。今日刚刚下山,正欲寻它处。”
云遮闻言,心中大半疑惑尽解,于是暗中松了一口气,举起酒碗朗声道:
”燕山险峻,确实是个好地方。;临姑娘,来,敬你。”
华未央也不推辞,以袖掩面,举杯昂首,一饮而尽。
云遮见男子为他二人分别满上酒,又笑道:
”临姑娘此次来大周,想必是寻亲访友,更兼游山玩水。”
华未央温声颔首道:
”不错,若同知己览尽天下风光,定是一件美事。”
随即又笑道:”交朋友是要有缘。就如今日,你我在这客栈中相见是缘。你又请我喝酒,在我心中,我们就已是朋友了。”
云遮闻言微微一愣,复又露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端起酒碗来敬道:”好,敬朋友!”
与临姑娘聊天,是一件十分轻松愉悦的事。
从安泽的美酒到关外的风光,临姑娘谈了许多地方风貌与风土人情。
这些地方,云遮有去过的,也有没去过的。
那时他与言宴为建立大镖局到处奔波,常常餐风饮露,如今这一切,还是历历在目。
他们甚至还聊起了大镖局。
这是云遮第一次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听一个四处旅行的姑娘评价大镖局。
这对他而言十分新鲜,因为他平时所感受的一切都来自于俗世,更来源于他自己。
安泽的大镖局是江湖中名头最大的势力。
因为大镖局仅用两年,就整合了成姜势力。
这些能人在大镖局的麾下自黑转白,保护了所有行商客旅的安全,却仅收取商旅们合理的费用。
云遮正是风华正茂,拥有强壮的身材,英俊的面容,高强的武功,过人的智慧,豪爽的性情,明快的作风。
除此之外,还有美貌的妻子,和睦的家庭。
他是个完美的人,是成姜人心中的英雄,是行商客旅眼中的大侠。
最为人称道的是,那三教九流的势力,都是在云遮的游说下,心甘情愿得加入大镖局的。
大镖局不费一兵一卒,便日渐壮大,并成为响当当的存在。
然而,只有云遮和言宴知道这样的地位是如何而来的。
言宴是云遮最好的兄弟朋友。
从两年前,言宴向他许诺:
一定会让他成为人人景仰的大英雄那天起,云遮就开始为与其他势力的第一场谈判做准备了。
为此他必须学会很多事。
而言宴建议他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笑。
因为在一个拥有笑容的人面前,对手总是更容易被瓦解。
所有人都会笑,云遮也一样,但他是与旁人不同的。
他是一个英雄,他的笑容必定是爽朗的。
以展示他的自信与底气,令所有见到他的人如沐春风。
他是一个统领,他的笑容必定是亲切的。
能成为三九严寒中的炭火,让人铭感五内,以斩获人心。
他是一位大侠,他的笑容必然是谦和的。
无论遇到何事,都可以用这样的笑容转纷争为正义,化戾气为祥和。
他是一位丈夫,他的笑容必然是温柔的。
如此他方可带着最深厚的情意,安抚最美丽的女人。
云遮的脸轮廓分明,颧骨颇高,因此他的笑容时刻不能放纵忘情,必须严格控制。
他曾对着铜镜反复观察和练习,脸上每一块肌肉应该收缩到什么位置,他都了如指掌。
直到有一天,言宴看着他亲切温和的笑容,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
云遮知道,他终于会笑了。
他的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因为很快他便在这样笑容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妻子,并拥有了第一个全心全意支持他建立大镖局的势力。
一切都是通过他与言宴的努力和精心安排得来的。
然而云遮也知道,只有发自内心的笑容,才具有真正的魅力。
就像现在他面前的这位临姑娘,说话时的笑意是自眼睛慢慢扩散。
连眼角都是生动的,最后笑容抵达嘴角。
就仿佛严冬中乍开的梅花,暖阳下融化的冰雪。
”和她的真实比较起来,那些伪装的东西简直太拙劣了。”
云遮切身感受到自己对言宴说的那句话有多重。
那时他是故意的,他早已知道这句话很重,但没想到会有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