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期将至》全本免费阅读
闻霜靠在街边墙根下抽了半包烟。
烟身一根一根地燃,寥寥烟云飘散,令她想到老家过年时坟山上的场景。
她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死了。
最后,她将空了的烟盒和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桶。
事发突然,决定也是一瞬间做的。
她给宋甄打了个电话,跟她说自己要出趟远门,这几天不回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跟嫌犯跑路一样。”宋甄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她,“你出远门去哪儿啊?”
“没想好。”闻霜不放心,嘱咐宋甄要是有陌生人敲门,千万不要开,也不要说认识她。
宋甄被她说得背脊凉飕飕的,“妹妹,你真犯事啦?”
“被疯狗盯上了。”
宋甄还想问,闻霜匆匆结束通话。
她不敢在街上游荡太久,坐上公交车。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抬头,发现不远处就是青年公园。
语音播报“请到站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闻霜从最后一排起身。
她脑子很乱,身上有时像驮了千斤的麻袋,有时又轻盈地感受不到自身的重量。
像一个游魂。
闻霜鬼使神差地走进公园旁的那家民宿酒店,跟前台说:“307房。”
前台有些纳闷,从来没见过哪个顾客订房是精确到房间号的。
她在系统里查了一下,“307是吗?是空闲的,现在帮您下单。”
奇怪,接近三百一晚的房费,闻霜现在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肉痛。
她拿了房卡上楼,穿过半开放式的走廊,白色印花纱帘被风轻柔地吹起,抚在皮肤上的触感跟那晚一样。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房间里的布局也没变,就像那天她跟着周晏清首次进来时一样。
闻霜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换了一次性拖鞋,走去阳台。
没有月光,对面公园里的那处人工湖仅靠几盏路灯照着,沉黑得像一滩发腐的墨。
她两手搭在栏杆上,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全部面容。
手机响,久违的迷幻铃声。
闻霜回到室内,一边去拿帆布包里的手机,一边就势在沙发上坐下。
不出意外,是周晏清发来的语音请求。
交换了号码之后,他们更多的是电话联系,但有时也会用Star。
Star就像一个秘密基地,只属于他们。
“Hello,请问你是哪里的?”接通之后,闻霜先声夺人。
周晏清笑了一下,配合道:“你好,我祖籍青城,现居海城。”
“哦,我是渝城的。我们隔得好远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闻霜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医生。”
“哇,救死扶伤白衣天使。怎么办,我对医生有职业滤镜,好崇拜你啊。”闻霜矫揉造作地说。
“谢谢。”周晏清忍住笑,“那你呢?”
“我啊……”闻霜后背抵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拿手机,另一手用食指撑着一边的太阳穴。
已经掉到深渊最深处的人,谎言被揭穿,被审判,似乎也没那么让她害怕了。
而且,她还有种想看自己到底还能烂到、被遗弃到什么程度的病态心理。
最好,所有人都厌恶她。
闻霜笑起来,“……好像是到了重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了。”
周晏清从善如流道:“洗耳恭听。”
可,不是现在。
对周晏清,闻霜不想这么草率。
这个男人曾为了她不远千里从海城赶来,始终温柔待她。
闻霜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
她后脑勺摔向沙发靠背,急速调转话题,“你这周还是周天休息吗?”
“嗯。周六上午跟炎主任去参加一个会诊,之后就没事了。严格来说,这周休息一天半。”
“这样啊。”
闻霜开了外放,点开手机日历,今天周二。
她话不对题地喃喃自语,“惊喜可能永远也给不了了……”
“什么?”周晏清没太听清。
闻霜自顾摇摇头,问他:“你晚上吃的什么?”
她转换话题的速度永远这么快。
还好周晏清总能跟上她的思路,“打卤面。”
闻霜没懂,“什么是打卤面?”
“手擀面煮熟后用漏勺沥起来放进碗里,然后再加入预先准备好的臊子,像炖芸豆、尖椒肉丝之类的。”周晏清细细同她解释。
“那不就跟我们这边的炸酱面一样。”闻霜边说变笑。
周晏清想了想,“不太一样。”
“是吗。”闻霜又笑。
周晏清听着她的笑声,忽然顿了一下,他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闻霜还是笑,笑声很轻快,像从八音盒里发出来的录制好的音频。
周晏清喊了她一声,“闻霜。”
闻霜闭上嘴,“嗯”了一声。
“你今晚有些反常。”周晏清有些不安。
“没有吧。”闻霜下意识又想用笑声来掩盖,嘴唇刚扬起来又落下去。
“好吧。”她承认了,“我只是有点累。”
周晏清说:“累了就早点休息。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人生无大事唯生死系之。”
闻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上那盏弦月造型的吊灯,首尾两道弯钩很适合用作凶器。
她晃了晃脑袋,把一些极端想法驱逐出去。
“周医生。”闻霜轻声唤他。
“我在。”
闻霜说:“你给我唱一首歌吧。”
几个月前,闻霜也曾提出过同样的请求。
不过那时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抱什么希望。
此时的周晏清也同那时一样,无奈一笑。
闻霜以为她是强人所难了,正要说“算了”,就听见那头的人轻轻哼起一段旋律。
歌词闻霜记得: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
闻霜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高一。
那时她是寄宿,周末放一天假就待在学校,等到放三天月假的时候才坐大巴车从县里回到村子里。
三天假期结束,闻有林突然提议骑摩托送闻霜去镇里的车站搭车。
闻霜不太愿意,因为大巴车会经过村口,只不过可能占不到好座位。
路上,闻霜背着书包,两手朝后抓住摩托车车尾的架子。
她尽可能地往后坐,不和前面的闻有林有任何肢体接触。
本以为把人送到车站,闻有林就会走了。可她没想到闻有林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先一步跳上大巴车,随即上半身探出车门朝她招手,“你晕车,坐前面。”
闻霜抱着书包坐到副驾驶,心里焦急什么时候才发车。
旁边车窗忽然被人敲响,闻霜转过头,闻有林站在外面从窗口递进来一瓶饮料,并且罕见地对她笑了一下,说:“路上喝。”
闻霜心里很别扭,既对这突然的父爱受宠若惊又极力想躲开。
她木讷地抓着饮料瓶,对闻有林点了一下头。
几分钟后大巴车启动,闻霜看向后视镜,闻有林还没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提了提大腿上的裤子面料,就那么直接坐在了路边的石阶上。
他一边点烟,一边朝不断往前行驶的大巴车看过来,眼里似有担心也有期待。
那个场景,深深地刻在闻霜的脑子里。
多年以来,她时常想起。
以致于,当闻有林“发疯”、“发狂”的时候,她总能找到原谅他的理由。
张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