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逃脱

丹青竹楼,三千对着镜台,日日敷粉簪花,遮掩憔悴容颜。

她忧思过度,时刻思索如何逃脱,便难以安眠。

云阙见状,心底发疼,想穿透镜心抱一抱三千,终究放下指尖。只要他、有乔氏、珠女替三千打掩护,趁着长庚和瓜娃不在,三千是可以逃出九嶷仙山的。

然而,三千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所以,云阙也不敢拼尽全力地摆脱镜心。

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幽栖竹篁几度竹子开花。云阙到底是幼稚鬼,敌不过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三千,只能等待三千发出微弱的鼻息声后,尝试从镜心里走出。

他能够感知到,稍微调动灵力,邪气便在体内翻腾。

但是,他身边有九乐和有乔氏这两个样板,何必浪费闲情去害怕。

“三千,我好爱你。”云阙思来想去,也就蹦出这句干巴巴的表白。《诗经》三百篇,他倒是能够抽出十几篇,诉一诉衷肠,就是忒矫情,唯恐自己还没吟诵完毕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爱三千,就不会介意三千被长庚羞辱,反而痛恨自己的无能。

有时候,他颇为乐观,堕落成邪灵,也不是坏事。待他进化到邪灵王级别,他要打败窅娘、瓜娃、长庚、嘉敏夫人,永远地守护三千。

可惜,云阙不知,邪灵会慢慢抛弃良心。

他爬上双月洞黄花梨木浮雕鸟兽纹架子床,跪在三千的背后,轻轻地吻着她的鸦色云鬓、嫩娟粉颈、舞月细腰,珍而重之。

三千原以为,她不会介意这残破身子被长庚侵犯,就当是遇见了一只恶狗。而云阙的亲吻,教她感到委屈,先是嘤嘤啜泣,尔后哭得身子颤抖,无法停止下来。

“三千,对不起……”云阙紧紧抱着三千,柔声道。

少年的恋情,总是单纯而炙热。一场互相取暖的巫山云雨,可以抚平彼此的伤疤,可以假装不堪的记忆从未发生。

云阙到底是答应了三千,要么一起逃脱,要么继续煎熬。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云阙掐了隐身决,一步步地摸索整个九嶷仙山,根据三千的指点,画出河图,然后确定逃跑路线。

“三千,从潇湘之渊游水而出,比较妥当。”云阙笑道,小山眉舒展,桃花眼明亮,满脸洋溢着干净阳光的希望。

三千听后摇摇头,秀眉蹙成川字。

比起潇湘之渊,澧沅之风更适合作为出口。不过,她此刻更加担忧的是,长庚为什么会放任云阙行动自如呢。

“三千,三千……”云阙晃了晃手掌,唤道。

蓦然,足音跫跫,云阙连忙奔入镜心。

梨花白袖袍,青玉簪束发,眉眼仿佛被西湖水浸润,透着诗情画意,依旧气质温雅如皎皎孤月轮。

长庚踏入卧房时,三千反而安心几分。

他看起来格外疲惫,脱了袖袍,躺在床上,合着双眸,并不言语。偶尔也探出指尖,触碰三千的衣角,心底实在酸涩。

五瓣心头雪代替他,监视三千。

他以为,得到三千的身子就已经满足。可是,瞧见三千对着云阙嫣然一笑,梨涡旋转,那双清澈透亮的葡萄眼儿满是柔情,他才知晓,他并不满足,他想得到三千的芳心,哪怕只分出一点点。或许,等他得到三千的芳心后,他依然不会满足。

邪灵便是如此,无穷无尽的欲望,总是填不满。

幸好,云阙也堕落成邪灵,日后必定逐渐变得丑陋。

“阿千,嫁给我,好不好?”长庚忽而睁开双眸,拉着三千的手,竭力控制眸光里流溢出的阴鸷,嗓音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那你会放过云阙、阿乔、姑姑吗?”三千问道。

语罢,两个彼此熟悉又陌生的人儿,保持沉默。直至镜台处传来拳头砰砰的砸击声,长庚冷眼旁观片刻,最终克制不住邪念,将三千按在身下,落了密密麻麻的吻。

“长庚,我把龙珠交出来,你放过云阙、阿乔、姑姑!”三千奋力反抗,歇斯底里地喊道,脸颊羞恼得通红。

话音刚落,长庚停止粗暴动作,安静地望着三千许久。然后,他发出无奈的叹息,袖口一挥,收走了镜心。独留三千,抱着双膝,蜷缩一团,象征弱者的眼泪早已干涸。

数月后,三千开始绣嫁衣,时不时望一眼空荡的镜台。

大红捻金龙纹黑滚边三重双绕曲裾,一针一线都穿起她的泪珠,晶莹剔透,血色条理清晰可见。其实,她不愿意哭泣的,因为哭泣意味着她的翅膀被折断,她的脊梁被弯曲,她的双腿被废掉。更重要的是,云阙会加倍责怪自己。

可是,她必须利用哭泣来示弱,哭泣是女人的武器。

“阿千,嫁给我就这么委屈。”长庚站在门外,双手环臂,嘴角噙着阴冷笑意。尔后,他大步流星,将三千揽入怀里,任由那尚未绣完的嫁衣滑落在地,以寒凉的亲吻封住三千张开的樱唇,归还了那颗金光闪闪的龙珠,继续道:“但是,阿千只能嫁给本座。”

于是,薄暮时分,素心梅开,大雪初霁,适宜成婚礼。

大红灯笼,大红地毯,大红蜡烛,大红对联,大红嫁衣,大红礼衣,大红绣球……明明是充满喜庆的红,却透着沉重、空洞、疼痛。

嘉敏夫人和珠女坐在大红蒲团垫着的竹椅上,一个迫于长庚的威胁,眸光异常怨毒,一个看破世态炎凉,神色归于平静。瓜娃吹着唢呐,打着腰鼓,营造热闹的气氛,送上真诚的祝福。而窅娘牵着表情僵硬的有乔氏,作为今日的傧相,穿了一身不会夺去新娘子和新郎官的光华的粉蓝色,也在期待这份幸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千千,最后一次教你踏雪寻梅。以后,将逍遥真人当作姑姑。向前走,永不回头。”珠女在长庚当众挑起三千的红盖头时,掐了传语诀,坐姿端正,嘴角浅笑。

霎时,楼外又飘起小雪,似雪非雪,暗藏梅香。

三千凭借龙珠,方能感知到,一波波轻如梦幻、细若忧愁的镜光,麻醉着嘉敏夫人、长庚、窅娘、瓜娃的邪气。

珠女正在以魂飞魄散所释放的巨大能力,悄无声息地拈起踏雪寻梅之木系法术,替三千、云阙、有乔氏撕开一条血路。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珠女唱起《采桑子》,嗓音柔婉,是沾染凡尘的雪,是飘舞空中的梅,竟是三千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

而三千拽着云阙,拖着有乔氏,迎上澧沅之风。

从此,三千永远都做不了弱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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