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林

西湖断桥,一端接白堤,另一端跨过北山路。

而那北山路深处,无端多出三百多株梅树,逢冬绽放冷冽红香。还有,梅树的守护者白鹤,白净如雪,体态飘逸。

“三千,师父和师丈要出去远游,这片梅林就交给你打理了。”逍遥真人换了一袭凡界眼下时兴的白底清莲刺绣妆花褙子,梳起堕马髻,插上碧玉钗,将平日里的流氓气息收敛得干净。

前日,逍遥真人摆出誓死不从的烈女姿态。

可惜,昨晚被窝里翻了层层红浪,就成了夫妻。

啧啧,姑姑当初捧着话本子咬牙切齿过,某些女主忒矫情做作,嘴里要坚持什么原则,身子却被男主碰一碰就酥软,有骨气就跳西湖呀,将男主让给她,保证夫妻双双把家还。

三千私以为,逍遥真人就是传说中的矫情做作女主。

于是,三千老实答道:“祝师父和师丈度蜜月愉快。”

西湖仙听后,微笑点头,袖口暗香浮动。而逍遥真人别扭地掐了西湖仙一把,然后努力压抑着上翘的嘴角,假装拂袖而去。

哎,逍遥真人嫁给西湖仙,注定不逍遥。

三月后,梅子成熟,三千托九乐公主寻了古方,学做梅子酿。那偏爱酸酸甜甜味道的云阙,趁九乐公主霸占着三千闲聊,偷喝不少梅子酿,连三千预留给珠女的一壶也喝得见底,被罚照料白鹤。

三年后,白鹤哀嚎之声,响彻梅林。

云阙看上白鹤的羽毛,琢磨着打造白羽坠子。

“云阙,今晚背不出《蒹葭》,就别想吃叫花鸡!”三千一手持着铁锅铲,一手叉着杨柳腰,葡萄眼儿圆瞪,三分恼怒只爆发出一分。

果然,看在叫花鸡的份上,云阙不再折腾白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三千,凡人真真无能,游过去都找不到伊人,换作我就直接掐瞬息诀了。”云阙啃着叫花鸡腿,心满意足地眯起桃花眼,全然不知眼角那浅浅红晕已经长开,恰似隔岸蘸水桃花,等着采摘。

龙性最淫,故与牛交,则生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呸呸,她三千是小金鱼,不是龙女。

三百年后,逍遥真人和西湖仙依旧不归。

三千烧了叫花鸡,温了梅子酿,云阙就负着双手,规规矩矩地念《关雎》,桃花眼泛起清澈涟漪,当真是长身玉立的君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而,月黑夜风高,三千清点了归巢的白鹤,徐徐入睡之际,云阙就扒光了白鹤的羽毛,扔进瓦罐里煮成一锅鸡汤。

清晨,三千喝着鸡汤,夸赞云阙到耳根子薄红。

薄暮,三千化作母夜叉,吊打云阙到皮开肉绽。

晃一晃又是一千年,云阙背了四书五经,三千培育了宫粉梅、朱砂梅、照水梅、素心梅、绿萼梅、龙游梅、玉碟梅、乌羽梅、紫月梅。

听说,九乐公主和阿玄已经毕业。据说,九乐公主拜了主位二重天飞星殿的尹卿上仙为师钻研侦查术。据说,阿玄第一次执行丁级驱邪任务时不慎睡了懒觉,却将那只呆笨邪灵闷死。

可是,三千和云阙,仍然守着梅林。

直至邪灵王之一窅娘的出现,打破了宁静。

那窅娘,乌发卷曲,粉鼻高挺,浓眉长睫,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尤其一对玉足,柔软无骨,状似春笋,裹着白纱,停留在紫月梅前。

“逍遥真人和西湖仙,竟然舍得两个小傻瓜送死。”窅娘轻弹紫月梅枝条,尔后牵着紫莲华裙,旋转跳跃,直至紫月梅花点缀发髻。

一千年前,窅娘瞧上梅林,单方约定今日不问自取。

“你是邪灵?”三千摸了摸手腕上戴的三瓣孽镜梅,默默承受着孽镜梅感知到强大邪气后所渗出的彻骨寒,低声问道。

不错,窅娘没有隐藏一丝一缕邪灵气息。

“今日,本座吃斋,两个小傻瓜可以逃出梅林。”窅娘似乎偏爱紫色,玉手一挥,旁边的紫月梅拔地而起,形成紫莲台,供她斜卧,双腿交叠,翘起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足,慵懒地品尝着紫月梅。

三千摇摇头,同云阙坐在紫莲台下,安安分分地守候。

有贵客到,师父和师丈应当会趁夜赶来。

“三千,不如我将这个大婶揍飞?”云阙撸起袖子,握了拳头,凑近三千的耳畔,悄声笑道,桃花眼儿似琉璃般亮晶晶。

大婶?窅娘冷哼一声,生了怒气。

吃不吃斋,只在她一念之间。

于是,她挺直身子,旋转跳跃,俯仰摇曳,曼妙的舞姿带动周围场景的变换,果真是“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

玉足生花,九九八十一朵紫莲花,被窅娘轻轻一踢,恰巧有两朵盘旋在三千和云阙的脑袋上。

三千有孽镜梅护体,暂无感觉。而云阙捂着脑袋,一直嚷嚷头疼,不得不在地上打滚,弄脏了新买的衣裳。

三千见状,剥了一瓣孽镜梅,贴在云阙的额头。

“三千,三千,输人不输阵,等我换了华丽丽装束,再与你并肩作战。”云阙掐了瞬息诀,准备前往三里外的竹舍。

语罢,三千抽了抽嘴角。

这大难临头却惦记着华丽丽装束的德性,到底是什么时候跟逍遥真人学会的!她担忧那朵紧追着云阙不放的紫莲花,无奈之余,从胸口摸出一片琉金色鳞甲,掐起珠女打小传授的换装诀,替云阙换上南梦堂的白玉簪和明月珰、花间堂的紫纱袍和登云靴。

“三千,三千,好看不?”云阙卸了明月珰,戴上白羽坠子,一路欢喜地小跑,桃花眼儿水汪汪,盯得三千眉头皱起。

“枯木逢春!”三千恼道。

霎时,北风呼啸,吹得紫莲花东倒西歪。三千手腕上仅剩的两瓣孽镜梅,碎裂成粉末,钻入枯败的梅树干中,催生了她近来花费诸多精力的素心梅。蜡黄色的梅瓣,贪婪地吮吸着紫莲花的邪力,折射出明晃晃的镜片冷光,却始终维持指甲盖大小的模样。

原来,三千守着梅林一千年,从未放松木系法术的学习。

不过,她只会枯木逢春,便日复一日地练习,不知枯燥,不知疲倦,偶尔被云阙那条华丽丽的紫电蛇,气得抄起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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