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杨柳青青:一个大学生的非典型爱情

下午、晚上,我和于雯的采访合作一帆风顺。别无它话。

第三天我就把稿子打印了出来,并打电话主动请缨帮于雯打印。,因为我听她说过她们宿舍没有电脑。

她道谢不已,还空寄了一句“晚安”。

打好,交给老师后,她再三再四地打电话请我吃饭以表谢意。

我假惺惺地推辞一番,便不得不万般“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没课,我坚持到10:00后方依依不舍地醒来,随便吃点穿点11:30便来到餐厅,大海捞针般占了个位。

我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什么都需要占、抢、挤,从早晨大学【表情】?【表情】占位便可以稍窥一斑。

早晨5:30宿舍楼门开后,那些望眼欲穿的囚徒便潮水般蚁荒般汹涌而去。8分钟后,二号教学楼宣布“沦陷”,再1分钟后,一号教学楼也被完全“占领”。

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书、本子东倒西歪地躺在课桌上,像是当年小日本随便插一杆旗便可以宣布:这里是我的领土,任何人不得侵犯。

再一分钟后,站位的人又像潮水般蚁荒般奔回宿舍,蒙上被子安安稳稳地继续睡大觉了。九点后,大家才一个个慢腾腾地挪进自己占领的“堡垒”。

12:05分,于雯带着一顶小红帽子晃着两根辫子一颠一摆而来,我赶忙伸手打招呼。

她放下书包,抿嘴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来晚了。老师又拖堂了。”

我刚要起身,她做了一个双手下摁的手势说:“你坐好了,等着,嗯!”

根据我们宿舍追女孩“博导”老二的专利产品“让女孩一见倾心的108招”中的第35招,即使女方请客,也要做出卖单的样子,至少要买一样东西表示表示,我起身说:“你买菜,我买饭。”

她努一努嘴似怒非怒地说:“不行,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我开玩笑地说:“那不然,我买菜,你买饭。”

她使劲把我摁到座位上说:“你要是再敢动,我就走了。”

最终,我只好偷偷地去买了两份西红柿鸡蛋汤。

她买了四样小菜:红烧鲢鱼、干炒里脊、香椿豆腐,还有我最喜欢吃的红烧茄子。

我说:“让你破费了。”

她羞涩地笑着说:“哪里,应该的。真是小菜一蝶,凑合着吃吧。”

接下来只有筷子碰餐具声,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我无话找话地说:“你们今天上午上的什么课?”

“一二节英语,三四节计算机。”

“你们口语老师是fan吧?”我明知故问。

“是啊。他是个好老头,对人可热情了。我们都喜欢晚上去他家练口语。”

“我也去过,满屋子的人进进出出赶市集似的,都围着他只听不说,说的也是中国英语,还时不时夹着汉字。”

“你也去过?我怎么一次没见过你?”她仰头问。

我差点让这“鱼刺”给蜇死,太伤感了,我是特意为偶遇她才打肿脸充胖子去的。她竟然说没见过我?

但我为了面子只得说:“我就大一上学期刚开始去,以后发现没有多大提高,就不去了。”

“那是你没有恒心毅力。”

这话……我借题发挥问:“那你英语这么好,有何高见,还请多多指教。”

“承让,”她倒一点也不谦虚,“不过就是学校老师社会逼得,想不学好也难。早晨读一个小时的英语,白天我们的课除了计算机就是英语,随身带着红宝书似的英语字典充饥。晚上睡觉前必须得听上一个小时的英语,否则睡不着觉。”

“我们也是,四分之三的时间浪费在学英语上,而且还学不好。好像我们上大学就是为了拿个英语四六级证书。我就是不明白英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即使再有营养的饭也不能强迫人吃呀。不吃它,我们就不能活了吗?”

“没有四级证书,便没有学士学位了。”

“是啊!现在是证书时代。人不在才,有证就行。是证就考,就是能力的证明。什么计算机系考剑桥商务英语、外语系考微软认证,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会计师证、保险师证、精算师证、身份证、学生证、结婚证……”

“我看你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吧?”她哧哧得笑了。

“都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嘛!不然谁有那么多的钱时间来糊那些纸。唉!我们也快考专业四级了,‘五一’假期又只能为它而光荣牺牲了。你五一打算干什么?“

“我,我想打工。不过现在也很难找份工作干了。女生可以去超市当模特去饭店当服务员,男生能做个送水员送奶员就不错了。有许多工作都是干了白干一分钱都不给,还要挨打受骂。”

我想起了自己去年国庆节兼职的经历,去年国庆节带着红绶带给一个商店发传单做宣传,最后因为“没有效果”一分钱没拿到。

想起这,我恨不得把那些资本家们像这馒头般层层剥它们的皮,然后一口把它们吞下去。

“是呀!我们大学生不值钱了,遍地都是。听说去年全国高校平均就业率才70%。”

“毕业就是失业嘛!我们高不成低不就的,香饽饽吃不上了,窝窝头又不愿吃,那只能吃着凉馒头了。”

“你对将来有何打算?考研吗?”

“不得不考,人家都考。我一无关系门路,二无钱途,就只剩下这独木桥了。你呢?”

“我也想考。不过听说挺难地,人太多,比高考还要残酷。想出国,又没钱。”

“没钱?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自己挣吗?不是有许多留学生就靠洗盘子上学嘛?”

“我才不干这种无谓的体力活,不是怕吃苦,只是觉得大好年华就这样浪费了很可惜。也不知道现在该干些什么好,想飞却没有方向,烦恼失败总是少不了。常常忍不住地怀念童年,那时无忧无虑多么好。”说完,她轻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柿子汤,看着那五颜六色的汤发呆。

“是啊。那时捉萤火虫、逮麻雀、偷地瓜、爬树、打架、捉迷藏、打玻璃球……我有一次放牛时想骑着它被它摔下来跌个半死……”。

我兀自停了下来,陷入记忆中再也不想出来,她还是不语不动。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自顾自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我们就要上大三了,虽然盼望着早日成熟,但其实心里很不愿意,要永远做一个赤童多好。成熟不过是早晚的事,得到了一些不愿意要的东西,也失去了自己一些的东西。好比果子熟了脱离生命之树,成为比别人的口实。”

她突然显示出比孟姜女哭长城还要悲伤的悲伤,比林黛玉还要忧郁的忧郁,几乎含泪地问我:“人生匆匆,你说意义究竟何在?”

我赶紧吞了一块牛肉,回答这样的重大问题需要很大的力气,大胆说:“以我之见,人活着就是为了将来更好地活着。”

“那将来更好地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将来的将来更好活着。”

她见我耍赖,换个角度接着问:“那什么是更好地活着呢?”

“能够活得幸福、快乐,自我满足便是。”

“那什么又是幸福、快乐、满足呢?”

她这一番穷追猛打害得我肚子咕咕叫,我灵机一动偷梁换柱道:“有时候,觉得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便是天大的幸福;有时候拿了奖学金也是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什么。”

“我也是,不知道。有许多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不知道为什么英语这么重要,不知道为什么美国老是打伊拉克,不知道非典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会和我坐在一起说着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会说的不知道。”她停了会,吃了口饭,“说点轻松的吧?”

“那好。你经常到西苑餐厅吃饭吗?够轻松的吧?”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她却很认真地回答:“东苑餐厅太远,西苑餐厅又不卫生。有一天我吃了两次包子吐了两次,以后就发誓不再去吃了。你呢?”

我支吾了一阵,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一般到西苑,便宜。同样的菜,西苑一块,东苑一块五,师苑两快。”

“呃!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其实这根本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谁不想卫生?但温饱的基础上才有小康嘛!

我们默默地吃着各自的饭,我看了看我们的饭已被吃的差不多了,时间也消失的差不多了,是该把我心中盘横盘踞盘旋已经的问题托盘而出的时候了。

“于雯,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小心翼翼地问。

“是吗?”她漫不经心的说:“也许你看错了人。”

看错了人?说得好轻松呀!

难道我两年朝朝暮暮的思念、泪水就换来了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不是心痛,而是心凉,像这钢铁餐具般冷漠无情冷酷透顶冷若寒冰。

但我还是有点不心甘,继续“打游击”:“那你大一上学期是不是住在513宿舍呢?”

“是啊!你怎么知道?”说完,她好像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忙低下了头。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相信当时一定、绝对、肯定、当然是她,那样电石交击的事情怎么会像这粗茶淡饭般易忘呢?

我只能坏笑、横笑、皮笑、不知道是不是笑地说:“你说呢?”

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比那西红柿还要红,比那豆腐还要白,只是低着头,一根根嚼着那似乎永远也咬不断的香椿芽。

我也低头长叹一声,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曾经的就让它像这最后一口菜汤一饮而尽吧!

酸甜苦辣只是一时,平平淡淡才是真才回味无穷。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她现在不是在重新开始嘛!

干了这杯清水吧,愿我们的友谊如这水般晶莹纯洁,源远流长。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从哪个世界刚梦游回来,她幽幽的声音好像从中世纪传来,“你说,男女之间有没有可能成为好朋友?”

我赶紧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了,例如……”

例如谁和谁呢?我打开大脑拼命地检索、查询,却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范例。

“例如,例如你和我。”我一字一珠地说。

她笑了,我也笑。

…………

后来,没有后来了。

后来,非典来了,学校封校了,同学进出须严格请假销假。

蓬头垢面的宿舍不再需要检查便洗心革面焕然一新,每天早晚两次量体温,消毒一次,灌中药一瓶。

餐厅里的桌椅落满尘埃,同学们都回宿舍吃,有许多人干脆只吃方便面、面包、喝矿泉水。

大家也不再敢谈恋爱,拉拉手就是很大的奢侈了,要冒着生命的危险。

小班上课,窗户四开,还有至少一半的位置空着,老师开课前总要讲上10分钟的非典内容。

校医院是雷区,各种标语旗帜到处飞舞,上自习可是百里挑一不知道选哪个座位好了,只有运动场操场上生气勃勃活力四射。

我打电话约于雯吃饭,她以现在是非典时期这个天底下最正大光明的理由婉绝了。

约她清晨打羽毛球,因同志者太多,我们只能散步而回。

再后来,上大三了,为了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我退出记者团,全心全意地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

见到她的机会越来越少,心中的波澜渐渐平静。

最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公务员,去了外地工作,也“终于忘掉”了她。

我和于雯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这是一场未曾开始的爱情,也是一场已经结束的爱情。

美好的东西往往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套用那时流行的一个词,就叫它“非典型爱情”吧!

无论那是不是爱情,我只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曾深深喜欢着一个女孩。她是谁?无关紧要,只要曾经爱过,只要有一个她。

在缘分的天空下,相识是晨起的雾,若有若无,朦胧恍惚。她披着梦幻的面纱,飘近又飘远,我的心被深深吸引而寻寻觅觅。一道闪电后,相思如风轻轻地吹,我的心似碎似醉,闭上眼睛只想飞。当相识如阳光般刺痛眼睛,我醒在春暖花开的日子,心静如水,你转过身,我走上前,两双手握在一起说:“你好”。雨后的天空如大海般蔚蓝,杨柳青青,我们相约树下静听涛声。然后,我们彼此微笑作别,走起各自的路。

我和于雯故事就这样悄然结束了,轻轻地像雾像风又像雨。

这甚至连我的初恋都算不上,但我总感觉好像是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的爱情,虽然我还是不懂什么才是爱情。

天黑了,天晴了。云来了,云飞了。戏开了,戏散了。我爱了,我恨了。我醉了,我醒了。我哭了,我笑了。我看见了,我忘记了。我得到了,我失去了。我开始了,我结束了……

大四毕业时,我将这段“非典型爱情”写成了一部中篇小说——《杨柳青青——一个大学生的非典型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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