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阳光洒下,光明中的街道仿佛另一个世界。
被留在街上的佣兵终于回过了神。
“团长......”
“团长,为什么会输啊,这样就死掉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不会真的要听那个杀人凶手的话吧?”
“做不下去了,我不做佣兵了,我要回耀光城。”
望向那个男人倒下的地方,绿咬鹃咬了咬唇。地面只剩下血迹残留,那个作为男子汉战斗到最后的男人和其他的尸体一起,从地面爬起,吐出黑气,毫无尊严的在凶手的驱使下默然前行。
那个样子既没气魄又不帅气,甚至比其他时候更傻了几分。
那么好面子的团长要是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羞愧到想死吧。
“团长......”
——如果团长还活着,现在会怎么做呢?
穿透天边的薄雾,照在绿咬鹃脸上的阳光突然刺眼了起来。
“——答案就在蓝天里。”
耳边是风声和夏虫的鸣叫,迎着阳光,眼前是团长指着天空发表演说的场景。
“听好了!”
没有任何缘由,大概是因为天气很好,在山坡的空地上吃饭时,团长突然站起身,激情澎湃的喊道: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抬起头来!”
“哈......”团员们呆呆的看着口沫飞溅的团长。
“只要向着蓝天奔跑,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喔......”望向团长指向的天空,团员们发出了赞同的声音。
“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有和蓝天一样的胸怀,”团长明朗的声音在山坡上回荡,连绿咬鹃也不禁望向天空的骄阳,“没有时间烦恼,向着蓝天进发吧,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在蓝天里!”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气馁。
——怎样的时刻都不失去战斗的勇气。
——只要不停的跑下去,跑下去......
——这才叫男子汉吧!
朝阳的光芒渐渐浸满了满目疮痍的街道,绿咬鹃迎着阳光走到了街道中央。
“抬起头啊,你们这群傻瓜!”
只堪及肩的碧绿短发颤动着,少女用力的伸长手臂指向天空。
“跑起来啊!那不就是蓝天吗?”
努力摆出记忆中男子汉那样狂傲的姿势,撕扯着喉咙的大声喊道:
“在这里烦恼个屁啊?笨蛋就给我用笨蛋的方式去寻求答案。”
“跑起来啊!”
少女紧闭着双眼,声嘶力竭:
“你们都是男子汉吧——”
......
看到蓝天了吗?
团长已经看不见了吧。
为什么是“疾风”呢?为什么对大家起了鸟类的外号呢?
聚集再多笨拙的鸟儿也掀不起疾风吧?
街巷中回荡着自己的话音,绿咬鹃安静的走到石板的碎片中,捡起短弓的箭矢。
“你们要走就走吧,”重新绑好箭壶,将箭矢插回远处,绿咬鹃把短弓挎在背后,“我会按团长说的做的。”
烦恼,困惑,还有这满心的负罪感——如果不是有自己这些人,团长会这样的妥协吗——只有继续跑下去,才能把它们抛弃在身后。
“绿咬鹃......”如梦初醒的佣兵们想叫住她。
“我已经不是那个名字了,”少女转过身,绿发及肩,只有左边一缕在胸前垂下,宛如飞鸟纤长的尾羽,“以后我就是青鸟。”
传说中的飞禽,比那种只是外貌出众的小鸟能抵达更高的蓝天吧。
——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不会气馁,不会失去战斗的勇气。
——只要能得到力量。
【没有力量的弱者,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时候,自己也能得到答案吧。
毛茸茸的触感令佐伊睁开了眼。
撑着坚硬的床板,她支起身子。身上的外衣滑下,鲜血染红的胸脯露了出来。
贴身的浅灰衣物被割开长长的开口,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蜿蜒着树根状的丑陋伤疤。疤痕正中,一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生命在微微颤动。
“这就是自己活着的原因吧......”
抚摸着从伤口缝合处长出的异样伤疤,清醒过来的头脑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喵~”
贴着作为支撑的手边,黑猫懒洋洋的叫了一声。
异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佐伊仿佛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将胸前的外衣披在身上,仔细扣上每一颗纽扣,确认胸前的伤口被完全遮挡后,佐伊走出了房间。
宽敞的洞穴每隔几米便有魔法灯点亮,顺着光线,曲折蜿蜒的通道仿佛无限延伸。
沿着通道,佐伊小心的在洞穴前行,黑猫仿佛担心被她抛下般在身后跟随。
没多久,佐伊看到一个宽敞的大厅——依旧是洞穴之中,这里的布置却和酒馆大厅一样。
稍微犹豫后,佐伊走入了大厅。魔法灯照射的吧台后,一个身着三角帽和海军将领服装的骷髅叫住了她。
——那的的确确是个骷髅,但见过了昨夜的亡灵魔法后,佐伊没有太过惊讶。
“又是一位迷路的女士吗,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骷髅绅士的行了一礼,语气平和的问道。黑猫跃上吧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
看到黑猫熟练的动作,佐伊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向着吧台走去。
“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在吧台边坐下后,骷髅动作娴熟的向她递了杯饮料。
“风暴之眼,女神庇护的永恒港湾。”
听到骷髅的回答,佐伊的眼帘微微搭下。
——女神吗?
喝了口骷髅递来的饮料,唇齿被润湿,微甜的滋味在舌尖荡开,就算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后,淡淡的香气依然萦绕口中。
“还以为只是清水。”
“一小点蜂蜜和淡味果酒,适当的糖分有缓解忧郁的作用,”没有皮肉,佐伊却能从骷髅的话语中感受到他谦和的微笑,“不知合您口味吗?”
亡灵调制的饮料,在信奉光明神的人眼中,大概和毒药无异吧。
佐伊再喝了一口。
——队长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关进劝诫室。
吧台上方的魔法灯似乎有着特殊材质的灯罩,朦胧的光线让人有种不知名的迷醉。
酒水的香气在唇齿间萦绕,佐伊疲倦的眯起了眼睛。
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会责罚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和自己一样,被简单的打败了,或许连生命也失去了吧。
整个小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只剩自己还活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回想起行动开始前队长的话语,佐伊淡然一笑。
——不管是神的战士,还是普通的士兵,都不过是血肉之躯。说什么不可战胜,实在有够愚蠢。
和其他的教国人一样,佐伊对神的信仰从没动摇过。但又和审判军的同僚不同,佐伊并不为自己的身份自豪。
在教国,展现出魔法适应性的人,会被送往圣灵修道院学习。最优秀者能选入审判军预备队,在预备队中经历层层磨炼后,才有机会正式加入审判军。
很少有人能在佐伊的那个年纪觉醒魔法天赋,因此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遭遇代表什么。完成审判军的训练后,佐伊提出了调派别国的请求。
——现在想来,自己似乎一直在逃跑,不论是哪一个身份。
干涸的喉咙开始眷念起果酒的滋味,佐伊将杯中的酒水一口吞下。
“需要再来一杯吗?”
骷髅用着侍者的语气问道。
佐伊勾了勾嘴角,似是释然又似自嘲,她将酒杯推向骷髅:
“如果是免费的话......”
“当然,能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透明的液体重新斟满酒杯,自己的倒影随着酒面晃荡。抓起放回到自己面前的酒杯,佐伊均匀摇晃着。
——神奇的饮品,神奇的亡灵,神奇的洞穴,还有在这里神奇的不想逃走的自己。
女神庇护的永恒港湾吗?
放任自己行动就表示并不担心自己逃走吧,或者是自己跑掉也无所谓。只不过......对我来说,就算逃掉又能去哪儿呢?
这样的行为,早就已经厌倦了。
就当是,最后的解脱吧......佐伊抬起摇晃的酒杯,对着亲切和蔼的亡灵说道:
“敬女神,和她的港湾~”
杰罗和大师在实验室中忙碌着。
地窖的空间已经不够,两人又在旁边用土系魔法开凿出一个更宽敞的洞穴。
加固了墙壁,留出通道,杰罗指挥着尸体们整齐的在方形洞穴中排列。佣兵的尸体和魔法师的尸体分开,最前方堆放尸体们抬回来的残肢断臂。最后在墙壁上刻印产生冷气的咒印,放上作为魔力源的水晶。
把这次的收获安置完毕后,杰罗满意的点了点头。
——新地窖工整、美观,还能长时间保质,唯一的缺点是正常人看到会吓得半死。
无论是佣兵还是魔法师,这些尸体都是难得的实验材料,一想到自己的很多猜想都能进行测验,杰罗难已自抑的感到高兴。在察觉到这点后,他又因为自己的思想更加偏离常人而陷入悲哀。
提出整个计划的是迪妮莎。通过她的手下和佣兵团的接触,迪妮莎知道这支佣兵是自己大哥奥尔法送给自己的礼物。一年的雇佣期限,佣金已提前支付,同时还能作为使者加深双方的联系。不过,就算是公爵长子也想象不到吧,为了消除佣兵团可能带有的风险,迪妮莎安排了这场“测试”。
【这群佣兵就彻底和你绑到一起了。】
佣兵团的实力比想象中强不少,对上教会的审判军也不落下风,能在这场测试中活下来的都是精英吧。而这些杀死了审判军的精英佣兵们,自然也站在了教会的对立面——无论出于什么情况,杀死神的仆人必须得到相同的制裁。这并不能保证佣兵们留下,但是如果有能保留着仇恨留下,和杰罗一起对抗教会的人——这才是迪妮莎理想中的,杰罗所需的部下。
至于为什么教会找上自己麻烦了,杰罗又是一头雾水,大概猜测和王都的大人物有关吧。所幸留了个俘虏,详细的情况应该能得到答案。
——那算俘虏吗,佐伊小姐?
对于两位有一面之缘的少女,杰罗并非他表现出的那样冷酷无情。不知道姓名,从未接触过的外人,无论死活都不会让他有太多在意。但只要接触过一次,受过恩惠,心里留下了那么些好感,杰罗便会不自主的想要偏袒对方。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他明白这就是他的软弱之处。
在听说爱丽莎要离开的时候,他有过一阵的失意,就算只有那么一丁点,也产生过放弃的念头。所以会去酒馆独自喝醉,所以会想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样的心情,一直到小树林中的空地上,得到了金发遮掩的那个吻的确认,终于烟消云散。
自己追求的那个未来,并不只是他一人的期望。只是明白这一点,那个少女便已如她所说,成为了他的力量。
——不能再软弱下去。
就像大小姐反复叮嘱的那样,不能再说做不到了。
这次......就当最后一次吧。
“大师,那个审判军队长的身上,”杰罗在空中比划出看到的纹路,“那个图案,你知道是什么吗?”
“库库库,身为亡灵魔法第一人,怎么可能连这种东西都不认识,”大师用手摸着下巴说道,“是教会称为‘神印’的东西。”
“不愧是大师,那么那个叫‘神印’的东西有什么作用,大师也一定知道吧?”
“呃......”大师沉吟了一会儿,“让自己看起来更虔诚?”看到自己弟子不信任的眼神赶紧干咳两声,“这些人整天神神叨叨的,就喜欢用自残来装模作样。”
喜欢装模作样的是大师才对吧......杰罗努了努嘴,没再继续追问。
只不过......这种刻着胸口和小腹的皮肤上的刻印,总觉得和奥里莉安身上的有些相似。
——希望能从佐伊小姐那里问出什么。
想起放在新建材料房最深处的两具尸体,杰罗庆幸自己在行动前办了个酒会。两只队伍的战斗力比预想的强劲多了,要不是在酒会上遇到大师和卡罗尔,单凭杰罗和迪妮莎的打手们很难应付。至于阿尔薇拉——那纯粹是拿钱不干事的。
这次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杰罗从一旁整齐摆列的“光卵”中取下一颗。材料够了,可以尽情的进行实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