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上,渺渺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渺渺茫茫,包覆诸天的至高大罗天之下,依次是淡青色、乳白色、玄黄色的三重天境,
便是元始天尊所在的清微天玉清境,
灵宝天尊所在的禹余天上清境,
道德天尊所在的大赤天太清境。
陈广架云经过太清境时,遥遥便看见,兜率天宫门户紧闭,被术法遮掩了轮廓。
“老君道祖有所顿悟,却是引着门徒们,闭关参悟去了。”
张天师小意做着解释,
陈广点点头。
不多时,到了上清天,
“那便是弥罗宫了,灵宝天尊不喜生人靠近,我却只能送到这里,陛下,万事小心。”
张天师殷切嘱咐。
陈广见他情真意切,姑且把翻白眼的冲动忍住了,
笑话,
在上清灵宝天尊面前,小心与不小心,区别很大吗?
摇摇头,陈广径直飞向弥罗宫,
禹余天中的玄气,如同海中庞大的鱼群,被陈广这个外来者所惊扰,好奇地跟在他身边游动,
陈广心中隐隐悸动,
这乃是修行《度人经》的宝地!
不过,现在却不是时候。
他径直落在弥罗宫前,宫门大开,陈广透过宫门望去,内中杳无人迹,
“有人在吗?人皇陈广前来拜见上清灵宝天尊!”
没有人回答陈广的吆喝,
倒是围绕着陈广的玄气,流转得更加欢快。
‘该不会想摆自己一道吧?’
陈广目光望向弥罗天宫上空,在那一片虚无之中,隐隐有强大的气息,镇压住了整座禹余天的气运,
那便是【玄根】所在!
话说天地初开,一气化三清,化成的乃是【始、玄、元】三气,这三气便成了玉清、上清、太清三天!
上清灵宝天尊,领受的便是【玄气】!
所以,《度人经》的全名,便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乃是归属于【洞玄部】,
而老君道祖,治的乃是【洞神部】,
最玄妙的【洞真部】,乃是由玉清元始天尊主掌,祂所在的玉清天,也便是【始气】所成。
对于三清道祖而言,这【始、玄、元】三气,便是祂们道果所悬挂的【花枝】,
妙就妙在,这三气,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它们是宇宙的【气脉】!
气住脉停,这三气一旦完全中断,宇宙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可以说,整个天庭最贵重的宝贝,就在眼前了。
可想而知,镇压这座【玄根】的宝贝,也一定是上清灵宝天尊手中,最得力的至宝,
陈广毫不怀疑,自己一旦有了什么坏心思,只要胆敢踏入弥罗天宫一步,
那至宝,定会瞬间斩杀自己。
“搞个空城计?”
陈广想了想,失笑摇头,
“来都来了。”
他双手插兜,信步走进弥罗天宫,
鱼群般的玄气在门外游荡,却不敢近前,
天宫寂寞,
人都不知哪去了,
陈广绕过重重回廊,经过座座宫殿,愣是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倒是随着越走越深,地上,渐渐多了些飘落的枯叶,
陈广盯着地上的枯叶,若有所思,
天宫草木万古长青,怎会有枯叶?
而且…
陈广打了个哆嗦,
这弥罗天宫,也太冷了。
恍惚间,陈广错觉自己是走在一座废弃的仙宫中,
万古的时光,在这里顽固地停滞,却唤不回曾经的一丝荣光,
只剩深入骨髓的黑暗与寒冷,
直到某一刻,
突兀而来的大雾,笼罩整座天宫。
陈广停住脚步,
倒不是他怕了,
而是在陈广身前,出现了一个盘坐的道人身影。
那身姿无法用言语描述,
明明是坐着,陈广越看,却越是觉得他的背影,高大如山,而自己如微尘般渺小,
却又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十分亲近,
像是一个伟大却亲和的师长。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陈广拱手弯腰,“见过圣人。”
呼呼~
萧瑟的风吹过,雾更冷了,
“闻到了吗?”
圣人开口问陈广。
陈广用力嗅了嗅,这冷雾中,的确有些莫名的味道。
比一般的雨腥味,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
圣人也没有吊陈广胃口的意思,而是带着些追忆,道:“太古时代,并没有四大部洲之分,大地浑然一块,那时便是古大陆。闻到了吗,这雾里面,便挟带着万古以来,地上地下的古大陆层层叠叠的生命印记,挟带着草木走兽的潜意识和残破的梦…当然,还有人类的。”
陈广默然,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事到临头,陈广反而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了。
“没错,”圣人抬起头,望着前方的什么东西,“这里的时空,是末世。”
陈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您还活着吗?”陈广问。
“我还没死,”圣人莫名地笑了笑,“我在这里守墓。”
“墓在哪里?”
“喏,就是你身边这些雾气,你每嗅一口,就是永远吞噬了文明的一部分。”
陈广屏住呼吸。
“无妨,叫你来,就是让你闻闻这些味道的…但也别闻太多,”
圣人摆摆手,问:“《度人经》学得怎么样了?”
“开始时,还历历在目,走进弥罗天宫后,便开始遗忘,到了这里,已经全忘了。”
圣人欣慰道:“连名字也要忘掉。”
陈广点头应下。
“从我这里出去,你就还差最后一步,你清楚吧?”
“晚辈知道。”
陈广已经有了某种宿命般的觉悟。
上清灵宝天尊,已经是不死不活的状态,或者说,在西游世界,他和死了,差别不大。
太清道德天尊,从刚刚的情况看,恐怕也以闭上宫门,在准备自己的死亡。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要为这片世界谋一个出路,别人不说,
三位道祖,一定是要死的,
祂们不死,陈广根本无法将西游世界,彻底降临到末世。
三位道祖的位格太高了,
超出系统能降临的极限。
祂们是虚幻的西游世界中,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得到【逍遥】与【解脱】的【真人】,
偏偏就是这个【真】,让得没有任何力量,能左右祂们、复制祂们。
祂们三位,就相当于西游世界的钉子户,
保证了西游世界的完形存在,保证了世界的独立与稳固,
然而,现在却到了不得不杀死这三位道祖,让西游世界融入末世世界的时候。
“真到这种地步了吗?”
陈广忍不住问。
圣人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为陈广的不成熟而遗憾,
但还是和蔼道:“弥勒投奔了末世的天道,我们要更快才行。”
陈广沉重地点点头。
三清圣人,还剩下一位。
三清的最尊贵之人,玉清元始天尊。
祂愿意放弃一切,给整座西游世界的生灵,求一个出路吗?
陈广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元始天尊不同意温和地走向死亡,
自己只能是送天尊上路了。
陈广身上,已经担了太清圣人、上清圣人,两位道祖的性命。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喟叹一声,问陈广:“你还记得《度人经》吗?”
“《度人经》?”
陈广迷惘。
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整个计划,陈广最担心的,是元始天尊。
而上清圣人最担心的,是陈广身上那个可以制造西游副本的【系统】。
陈广与【系统】,到底是系统为主,还是陈广为主?
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至少现在,上清圣人完全可以确认,陈广仍然是一个完整的人,陈广的位格,未必比那【系统】更高,但陈广还可以成长。
“《度人经》在这里,好好修炼,”上清圣人扔来一件物事,“你出去吧,这里太冷了。”
陈广摊开手,却是一套四柄的法宝飞剑,
剑柄上,分别有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个剑名,
陈广心旌神摇,
这乃是天道杀伐之剑,
似乎持此剑,
玉皇大帝也可斩得!
“谢过圣人。”
陈广深深向上清圣人躬身,
他心底发誓,待西游世界降临末世后,定要将圣人从不生不死之间,拉回现世!
但这种话,说出来,却显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去吧!”
圣人摆手,
陈广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这场万古不息的旧梦。
随着陈广的离开,雾气之中,一尊泰山般的庞然大物,渐渐显露轮廓。
疯狂而压抑的呓语,仿佛从它的亿万毛孔中排泄出来,充塞于雾气之中,
它伸出触须,轻易卷起上清圣人,将他拽进迷雾深处。
“人皇陛下,这是您的东西。”
出了弥罗天宫,太极真人徐来勒当面迎上,拖来一个礼车,
依然被云雾笼罩,看样子没被打开过。
陈广心事重重,想问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太极真人露出悲悯的眼神,冲陈广点点头,道:“死是很容易的,陛下。”
他转身,飞入弥罗天宫之中。
宫门缓缓闭上。
门外逡巡摇摆的玄气,垂头丧气地回来,没精打采地在陈广身边游曳,
陈广探出手去,像是摸小狗的脑袋一样,想要摸到它们,
却自然是摸了个空。
张天师喜气洋洋地迎上来。
陈广把手笼回袖子,道:“叫上沈温她们,下凡去了。”
这次陈广走东天门,
却没想到,关羽关云长也在这座天门,
陈广瞥了他一眼,此刻心事重重,也没心情纠缠这些小人物,
倒是关羽怡然不惧,主动迎上来,“人皇方到天庭,怎么又要离开,玉皇陛下还未给人皇接风洗尘。”
陈广懒得理他,挥挥袖子,便将关大元帅震开,
其他神将天兵早知道陈广的凶恶,更不发一语,更不敢上前。
陈广携着李青青、沈温、张天师等人,径直出了东天门,
须臾,按落云头,回至花果山上,
只见那猴王正引着四健将,在那里操演兵卒,
见到陈广,孙悟空连忙过来迎接,纳闷道:“怎么这么快,才上天去半日吧?”
应笑在后面指了指心口,示意陈广心情很差。
猴王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你打碎了南天门,俺老孙也知道了,解气,天庭有什么好呆的,俺就受不得那约束,这花果山乃是福地洞天,如今也是你的家了,小的们,快办椰子酒,给人皇陛下接风!”
花果山特产不少,但最出名的,还数这个猴子们酿的椰子酒,
风味独特,
陈广正想大醉一场,也不推拒,
便就在山顶设了酒宴,正饮酒欢会间,有人来报道:“大王,孩儿们巡山抓了个小妖,自称小钻风,要见大王。”
“小钻风?”
陈广醉醺醺中侧目。
孙悟空摆手,“有什么好见的,砍了。”
“砍不得,且带他过来。”
陈广酒意消退,坐起身来。
不多时,猴子们压着一个一丈二尺的小妖过来,把他压得跪倒在地。
孙悟空懒洋洋看着,这等小妖,懵懵蠢蠢,他平生不知见过多少,没什么兴趣。
陈广却停下酒杯,探身问:“你是小钻风?”
小钻风梗着脖子,“我乃是狮驼洞中,烧火的小钻风,有牌子为证,你们最好趁早放了我,不然我主公晓得,你等可承受不住!”
猴子们揭起小钻风的衣服,果然贴身带着个金漆牌儿,穿条绒线绳儿,那牌背是个威镇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个真字,是小钻风。
那小钻风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得意,宣扬起狮驼岭势力何其庞大:上有大鹏、青狮、白象三个魔王,岭上光是录了名姓的妖魔,南岭上有五千,北岭上有五千,东路口有一万,西路口有一万;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门的也有一万;烧火的无数,打柴的也无数:共计算有四万七八千。都是有名字带牌儿的,转着山的吃人!
孙悟空这还听得入了神,叹道:“好妖魔,好妖魔,这比俺老孙可狠毒多了。”
花果山乃是福地,猴妖们最多时虽有四万七千,却也只是在山中摘果子吃,偶尔种些灵食,享乐天真。
哪像那小钻风口中的狮驼岭,如此可怕。
陈广却只顾打量着小钻风的面目,某一刻,忽然露出恍然神色,
沈温一直关切着陈广的表情,见此轻轻挪开陈广面前的酒杯,低声问:“怎么了?”
陈广也有些费解,对猴王道:“大圣,你真不认得他了?”
猴王酒意未消,一脸迷糊,“认得谁?”
陈广指指小钻风的脸,“你再看?”
孙悟空再看时,陈广便悄悄吹了一口仙气,
还复了那小钻风本来面目。
美猴王霍然站起!
在他面前的,哪里是什么小钻风,
分明是当前,投靠他孙悟空的独角鬼王之一,
没想到,独角鬼王战死后,转世重生,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妖!
孙悟空目眦欲裂。
陈广问一头雾水的小钻风,“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钻风瑟缩,“我也不知。”
陈广摇摇头,掐指一算,已是了然,
他站起身,对着山外虚空道:“金翅大鹏既已到了,何不现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