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答就没意义。我就是觉得你上次说‘换了别人的心脏就不再是你自己的话’不像真。”
百里苗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平淡空洞那个，而目光却落在旁边那台亮着的屏幕上。
赵子朗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可听得出她应该是很不高兴。
罢了，反正迟早也是要面对，趁现在只有他们二人，那他也不怕坦白。
赵子朗不紧不慢道：“那个也是真。我是真害怕换了心脏后自己就再不是从前的自己，我想活得更像自己，起码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有谁真的是不想活？”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她：“不怕告诉你，我从小就是比任何人都要怕死，尤其是当我知道自己可能会像我爸那样，活不过四十岁后，我就开始研究这个病，即便没法治愈，也想让自己多活一年是一年。所以，读书的时候我会每个月定期去做检查，甚至当初玩音乐，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好的心境，这样能延长心脏的寿命。”
百里苗慢慢转过身来，脸容颇是平静：“那为什么现在要变？就算真如你所说，是你爷爷背地里给你抢回来的机会，那也是机会，为什么你要放弃？”
这点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不管是谁，一见到救命稻草出现在眼前，都会毫不犹豫去抓紧，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最亲的人煞费心机为他争取回来，他都不应该辜负他们的心意才对。
赵子朗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我很明白，心脏移植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所以，只要能得到捐赠的心脏，我就会很感恩。我十八岁那年，我听到会有适合我的心脏时，我是真以为自己是命不该绝，老天爷也在眷顾我。可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太天真。”
百里苗还是站在原地，平静的脸容上依旧透着点困惑：“是出了什么事吗？”
“当时我在医院碰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个十岁的女儿失声痛哭，原因是她患有心脏病的丈夫等了十年，以为这趟是轮到她老公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可医生却说捐赠出来的心脏血型不适合，只能等下一趟。可她老公都撑不了多久，还怎能再等？事后我才查到，那所谓的血型不适合根本就是借口，她丈夫的血型跟我是一样，可院方却将那个名额优先给了我。”
百里苗沉默着，平静的脸上多了些复杂的神色。
赵子朗也并没有太过激动，反倒显得十分淡定：“我爷爷是医院的赞助者，所以院长无论如何都会给他开绿灯。反正我也是个心脏病患者，将心脏先留给我也是理所当然，不觉得有有问题。那时候我才第一次觉得，原来我活下来，不仅剥夺了人家的生命，还破坏了一个家庭。”
百里苗微微张开了唇：“所以你拒绝了手术？”
“嗯。我不想牺牲别人来成全我，将那心脏让给了那位年轻母亲的丈夫。之后看到她和女儿一同陪着丈夫出院，我就很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说到这里，赵子朗脸上洋溢出一份满足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真真正正明白，原来幸福，并不一定要长命百岁，短暂的人生也有实现价值的意义，就像你上次跟我说的，用有限的生命享受不限的生命，不是赚到了吗？”
百里苗顿时呆住，一时不知说啥好。自己随口说的话，他干嘛这么上心？又不是什么至理名言，他有必要这样当人生座右铭那般挂在口边吗？
好一会，百里苗才问出一句：“你不替你爷爷，不替你妈妈想想吗？”
赵子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愕然道：“他们？他们怎么了？”
“你要真的突然死了，他们怎办？你就不愁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的吗？”
百里苗实在无法理解他脑子你到底想什么，能这么轻易不要自己的命，难道家人就不重要？
可赵子朗笑得相当潇洒：“即便伤心难过也是短暂的，他们会活下去。而且我已经为他们投了养老基金，即便我不在，他们以后也能安享晚年…”
“就这样？”百里苗憋着一腔的愤怒，脸上毫无一点笑意：“这就是你为他们的打算？”
赵子朗看出她在生气，淡淡一笑：“你肯定觉得我太愚蠢，有活着的机会都不懂的去珍惜，而且这样丢下家人不管实在是很不孝。可是，小苗，我真的不想这样夺去别人生存的机会，然后活下来，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因我而死去，这太无耻了吧。与其这样活着，我倒不如心无愧疚，坦荡荡地死去要觉得自在。”
百里苗并没有开口，只是握紧双拳，好一阵才驳道：“我不否定你的话，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惜，我做不到你这般伟大，把生存的机会拱手让给不认识的人。即便换作以前，我也只能将自己的心脏交给我最重要的人，更别说我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子，就更不可能去考虑其他人了。要是有能让我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抓住，去尝试！哪怕是多一天！”
赵子朗不由得在心底打了个“咯噔”，似乎觉得她的话让人难以猜的透：“你为什么这样说？说得好像...好像你也会随时…随时活不成的那样…”
他这样吐出最后的那句，面带勉强的笑意，把这当成了玩笑话，心底也是希望这不是真。
不过百里苗那凝重的神情却告诉他，他的话是对的。
赵子朗咽了个口水，弱弱问道：“你…得的什么病？”
百里苗却依旧的平静，指着旁边的显示屏：“看着这个…你会用吧？？”
“嗯…”赵子朗用这个心脏彩超不下百次，看多了自然就会用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就坐着看屏幕就好。”
百里苗说着，就坐在病床上，不过并没有躺下，只是坐直了身姿，拿起探头来。
以前在和曦的工作室，她就用过几回这东西，所以也知道如何涂抹，如何放置探头，即便不躺下，她也能找到准确位置。
不过在赵子朗面前，她还是轻轻拉过一边窗帘遮挡住，然后拉起衣服，开始做准备。
见她似乎是认真的，无奈，赵子朗只好一边操作着屏幕，一边纳闷她到底要做什么。
没一会，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画面，不过看上去有点模糊。
赵子朗再调节了一下，画面变清晰了，可是越看下去，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上面显示出来的影像应该是心脏的结构才对，即便他不是专业的，可平时看自己的心脏彩超看多了，也知道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跳动的心脏。
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看不到，直接说，上面就像一个空洞。难道是她没放对位置？
没等他问出口，他就听到百里苗先发话：“我没有放错位置。”
赵子朗怔了一下，看着床帘上那人影的手部动作，应该是没错。既然没错，那么…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看不到心脏。
百里苗放下探头，整理好衣服，拉开床帘走了出来。
看到赵子朗那满脸的疑惑，百里苗走过去：“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上面看不到心脏？”
赵子朗定定看着她，微微点了个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百里苗拉起他的手，慢慢伏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上：“这…就是答案。”
此刻的赵子朗并没有想到什么男女之别，只是静静感受手下原本应有的心脏跳动。
可是，等了良久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该有的跳动，该有的温度，全都没有。
赵子朗慢慢抽离了那只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那若无其事的美丽脸孔，眸子瞪得圆大，沉默了一会，才吐出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苗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一般，表情相当的镇静：“正如你所看到，你做感受到的那样，我是没有心跳，心脏位置也是特别冰冷，我根本就是没有心脏的。”
听她亲口说出这一句事实，赵子朗吓得整个人呆若木鸡，一时之间也不知做什么反应好。
好一阵，他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这怎么可能？人没了心脏怎能活？你这是在开我玩笑吧？”
可百里苗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眸你多了点说不出的复杂思绪，似乎在说：“可我就是个没了心脏的人。”
赵子朗收起仅有的笑意，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下头，没有再说半句话。
瞬间，室内寂静一片。
没一会，赵子朗又开了口，可这次声音显得格外的低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百里苗倒是回答得一场平静：“五年前，为了救我妈，我把我的心脏移植给了她。而本应该就这样死去的我为了见一个人，就跟别人做了交易，就成了现在这样，没有心脏地活下来。”
她的回答虽然简单，可赵子朗越大致命是怎样的一回事，只是：“为了见谁，你非得变成现在这样不可？很重要的人吗？”
“嗯，很重要…”百里苗只是这样说了几个字，就没再往下说了。
赵子朗忽地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道：“那个人…是御晨吧….”
百里苗踟蹰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嗯。”可心里头却暗忖他是怎么知道哦啊的。
赵子朗可不是傻子，之前百里苗找他问起email的事，还有千御晨读书时候就有个经常用email来往的好友，他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就是不想拆穿，感觉拆穿了，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还是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没想到，百里苗还是查出来了，这对他而言，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子朗暗暗叹了一声，自嘲地冷笑道：“你刚刚说‘要是有能然给你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随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