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章三十七:仇敌相见

聂铮的“凶戾”仅限于相貌轮廓的锋利深邃,五官精致完美,恍若高高在上的古老邪神,不容丝毫亵渎,阴郁孤僻的性情又令人感到不易接近,是以千机营的将士们对他有的多是敬畏,而并非恐惧。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截然不同。

贺兰图双颊凹陷,皮肤惨白而毫无血色,眼中所藏的冰雪犹如荒芜高山之巅,眸底的幽蓝似一潭死寂的湖水,身量与聂铮不相上下,然而体格过于魁梧,不像人,而像一头被铁链拴着的猛兽。

“东齐人,”他俯视着正在地上滚来滚去耍活宝的符行衣,面无表情地道:“你找我,可是你们的聂将军要投降?”

符行衣心里怕得要死,但表面上还是得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眯眯地道:“贺兰将军既然认为我是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也该懂吧?何以将我五花大绑、尽失礼数呢?”

贺兰图缓缓起身,步步紧逼,哪怕符行衣内心不停地狂吼着“卧槽你快给我滚开啊”,脸上也要不动声色,以免在敌国大将面前丢了东齐与千机营的脸。

被他的两根手指攥住了下颚,符行衣被迫无奈地高昂了头,蹙着秀美的细眉。

“聂铮让你男扮女装,借此掩护并利用弱女子进入康宁,过河拆桥、图穷匕见,如此就很有礼数吗?”

贺兰图的眼神在符行衣的双腿之间停留片刻,那张面瘫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名为疑惑的神色:“若非魏姓女叫你大哥,从车帘被风掀开的第一眼,到现在一寸不落地细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居然是男人。”

话语微顿,贺兰图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少女的小脸,听不出任何玩笑意思,都:“要是个女人,死了倒是暴殄天物。”

符行衣冲他翻白眼,嘴角抽搐不已:“您……您还挺怜香惜玉的……”

“只可惜,”贺兰图慢吞吞地起身,猛地扼住了符行衣的颈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提了起来,朝某个方向移去,声色凉薄地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符行衣只觉得自己被一只铁手死死地扼住咽喉,呼吸顷刻不畅,犹如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勉强睁大双眼,却见一支□□向自己袭来,符行衣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本该射向贺兰图,然而他在察觉到危险的瞬间,用自己做了人肉盾牌。

符行衣眼瞅着□□即将穿透自己的头颅,另一个方向射来的□□以更快的速度及时刺穿了箭矢,并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前者的□□急躁而愤怒,箭心不准,微微偏离了原定的轨迹,必定是李绍煜看不下去贺兰图失礼而做出的手笔;

后者的攻势迅疾如电,准心极稳,能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并发射□□成功救急,除了聂铮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做到的人。

聂铮的弩被他改造过,发射速度更快、杀伤性更强,否则哪怕其他人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神箭手,箭矢的速度也无法临时更改,完全赶不上李绍煜发射的第一箭。

“开始了!”

符行衣瞳孔微缩。

三道人影自方才偷偷埋伏潜到屋顶的房梁上一跃而下,一人为符行衣迅速松了绑,另外两人则刀刀紧逼贺兰图,然而后者从始至终皆负手在背后,只一昧地闪躲便将两人耍得团团转。

“这狗贼身边没护卫,动静越小越好,动作越快越好,速战速决,以免援兵赶到,前功尽弃!”

一人低声喝道,另外两人齐声应是。

话音刚落,贺兰图便一手捏住了一颗人头,将自己身前的两人用力一撞,趁他们头晕目眩之际,不过一眨眼便逼近了最后一人面前。

那人心头狂跳,由于紧张,便被贺兰图闪避的路线牵引着狂劈乱砍,竟自己斩下了同伴的两颗人头,腥甜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贺兰图正欲夺取其手中长刀之时,符行衣先行一步,探出了鞋底藏好的钢针,长腿踢中了他用于防身而不得不撤回的手臂——针尖仅差半寸便能刺入后者的眼珠。

“耍阴招?”贺兰图皱了眉。

符行衣笑嘻嘻地都:“阴招对阴人,再适合不过了。”

贺兰图反手便握住了她的小腿,符行衣一惊,下一刻便被一阵大力猛地挥起撞向一旁的木柱。

她堪堪护住自己的头,总算没撞出个好歹来,然而方才露面的三人中仅存的一位把司在劫难逃。

感受到刀锋划过脖颈,喉管被割断,他目露不甘地缓缓倒地,眸中倒影的贺兰图滴血未沾。

符行衣眼见同袍相继惨死,并未如石淮山一般情绪失控,而是在挣脱贺兰图的桎梏后,用脚尖将尸体手中的长刀挑到半空,再稳稳地接住。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欺身至贺兰图的眼前,刀刃斩断了后者的一缕头发,就连脖颈处也擦伤出一道极为细微的血痕。

“原来他们是送死的诱饵,”贺兰图目光冰冷地盯着符行衣的手,“你才是真正的杀手。”

符行衣的力气还是太小了,根本攻不破他的格挡,只能凭借着空隙、找准漏洞偷袭,是以比平日累得多,额角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脖颈直淌,气喘个不停,笑容也格外艰难:“是又怎样?你咬我啊!”

贺兰图欲趁她精疲力尽之时一击毙命,不料刀势却被骤然从背后偷袭的李绍煜活活逼退。

符行衣笑嘻嘻地道:“你的居所附近没有守卫,即便全力呼救,远处的士兵也听不到,既然我一个人的耐力不够,那便换着来喽~”

看清李绍煜面容的那一刹那,贺兰图身形一顿。

即便极难察觉,符行衣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奇怪的现象,旋即听贺兰图温吞地开口:“你们东齐国内稍微长得齐整些的人都是小白脸,可惜了。”

李绍煜嘴角抽了抽,将稍显疲惫之态的贺兰图逼到招架困难:“我大齐男儿志在沙场,学的是习武杀敌,岂会如你一般在乎皮相!”

看得出,眼前是除掉贺兰图的最好时机。

符行衣退后几步,深深地吐息了两个来回,恢复了不少气力,准备一击必杀。

贺兰图的右眼皮一跳。

若是被符行衣得逞,他至少要落个重伤。

那厢,瘦小娇弱的魏灵本是缩在墙角,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她手中握着捡来的匕首,避过了所有的目光,小心翼翼、身体微颤地向符行衣逼近,待后者即将一击必杀之际,猛地冲了过去!

贺兰图早就发现了魏灵的异样。

但他觉得这个黄毛丫头又瘦又小、又怂又弱,料定了是废物,便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见到魏灵竟在危急关头帮着他对付自己的同胞时,他不免微微一怔。

为何会如此?

“小鸢儿!”

李绍煜的脸色顷刻间煞白一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秘密,径直失声惊呼,奈何他被贺兰图的刀困在原处动弹不得,若是贸然相救,势必会被顷刻斩于刃下。

“你……!”

符行衣大抵也未曾料到魏灵竟会倒戈相向,当即喉头一紧,瞳孔骤缩,想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突然出现的聂铮及时挡住了攻势,动作不急不缓。

并未见他动用何力,便轻而易举地震退了魏灵,并变戏法似的从魏灵的掌心内夺走了匕首,再随意一挥,匕首与贺兰图的刀面相触,后者的刀被撞歪了半寸,李绍煜借此良机敏捷地逃了出来;

另一只手则拎着符行衣的后领,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用高大的身躯把她挡得严丝合缝,

“果然是你,”贺兰图方才与数人交手均未有过如此杀气,唯独见到聂铮后浑身戾气骤现,“当年差点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今天居然还敢现身。”

聂铮轻描淡写便救下了两名下属,漫不经心地捏了捏自己护腕,睬都不睬贺兰图一下,径直睨向身后的李绍煜和符行衣,冷嘲热讽道:“一个动辄惹是生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把握不住;还有一个,平日里飞扬跋扈,如今竟胜不过我的区区手下败将。”

李绍煜尴尬地轻咳一声,嗫嚅道:“你别这个时候拆我的台啊……”

符行衣翻了个白眼,权当耳旁风,仍旧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哪怕被聂铮全然忽视,贺兰图的表情也没变,仍旧一副别人都欠他八百万两银子的面瘫脸,冷冷地开口:“有日子不见,你和我此生最憎恶的模样还是没有区别,一如既往的嘴贱,长了一张让人想杀之后快的恶心臭脸。”

聂铮饶有兴致地道:“忠言逆耳,阁下若是当真如北荣吹捧的那般‘常胜不殆’,也不至于在三年前以久经沙场之身惨遭败绩,输给了初出茅庐的聂某。奉劝阁下,多多反省自身为妙。”

贺兰图的脸色阴沉至极,仿佛刚从地底爬上来的恶鬼,道:“我只需要反省,日后杀人时断不能再失误就够了。”

“一次是马有失蹄,两次……”

聂铮卸下了左臂的□□,薄唇微勾,不紧不慢地道:“便是自寻死路。”

见状,符行衣一把拉着李绍煜的手腕往后退,道:“快躲开!”

刚说完,便见贺兰图的刀冲着聂铮砍去。

符行衣胆战心惊地旁观神仙打架,内心暗道不妙:

聂铮的近身搏斗水准显然不如贺兰图,和拼了命的自己比都不一定能赢。

贺兰图自幼在尸山血海厮杀不休,而聂铮久居深宫不便习武,最多偷偷寻个空闲练着玩,更何况后者主要精于骑射,在千机营里有火器傍身,打仗用不着拳拳到肉,而且在搏斗方面无论是时间和精力的投入、还是名师的教导,他都远远比不上贺兰图。

能在前期持平,聂铮的自学成才和临机应变就已经算是绝世罕见了,但绝对没法撑到最后。

“我看自寻死路的是你,”贺兰图一只手握住了聂铮的左肩,另一只手找准了机会对准他的心窝,意欲一拳致命。

出乎所有人意料,聂铮竟在方寸之间毫不犹豫地强行卸掉了关节,使自己能够挣脱桎梏而行动自如,右手的手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准贺兰图的胸口猛然袭去,正中心窝。

贺兰图的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迹,脚步虚浮无力地后退了几步。

肘击比拳头要狠数倍,只是容易损伤肌体,即便知道这样打会更有效果,符行衣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身体去试。

然而聂铮却不顾自身安危,犹如体会不到任何痛感,也全然不在乎死活。

仿佛是在厌恶他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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