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行衣此行立功,与石淮山分别填补了战死的中军神炮与神骏把司之位。
半年左右连升数级,她的速度比昔日的聂铮更快。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大的喜事。
是以,接任了右哨神枪把司的小周,与一众将士们兴致勃勃地前去符行衣的营帐道贺。
然而他们却看见,先一步到的石淮山与何守义都吃了闭门羹。
“崽种,动不动就找事!”
石淮山骂骂咧咧地冲营内啐了一口:“不进就不进,老子跟何老大和李都司一块喝酒去!”
知情的何守义站在一旁闷头灌酒,脸色十分古怪。
尤其是看到符行衣摆着虚伪的笑脸出来时,他愈发浑身不自在。
眼前的“少年”身量在男人堆里只能算中等,身材却是腰细腿长臀翘,皮肤并不会白皙得过分,脸蛋淡淡的粉,身上则略带一点极浅的麦色。而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符行衣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简而言之,这活脱脱就是个兔儿爷的好料子。
何守义只爱珠圆玉润的少.妇,取向单一且坚定不移。
但他隐约也知道,朝中不少权宦都有玩.弄娇美少年的喜好。
本以为聂铮还算正派,然而何守义没想到他也是万恶的贵族之一:
他竟然对自己的同袍兄弟下手!真是个畜生!
怪不得何守义总觉得聂铮对待符行衣的态度十分微妙,更没想到李绍煜居然也受牵连——
回想起那晚,他见李绍煜如此担心符行衣,还径直上楼意欲解救,最终却失魂落魄地独自回来狂饮烈酒,活活喝到吐。
看样子,李绍煜是撞破了那俩人的奸.情,所以整个人都崩溃了吧。
何守义默默无言:“……”
自己果然是老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男人为何要喜欢男人,是女人不够漂亮吗?
虽然符行衣的相貌可谓一绝,何守义确实没亲眼见过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除非是他梦中的女神定澜公主起死回生,才能有与之一较高下的资格。
可这也不是聂铮和李绍煜对男人下手的理由啊!
“石头,”他一把揽了石淮山的肩,沉声道:“就剩咱兄弟俩了。”
石淮山一脸茫然:“啥玩意?”
目送两人离去后,符行衣对着围在营帐外道贺的众人抱了拳,不卑不亢地道: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明日便需攻城康宁,中军镇守永安,神炮司还有不少事宜要筹备,不如待大胜归来之时,我等一起贺个大喜如何?”
围在一处的将士们心觉有理,纷纷回敬致意,不多时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总算守住了片刻的宁静,符行衣这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绍煜的营帐方向。
李二狗摇身一变成了中军的坐营内臣,可是在自己看来,他仍旧与幼时相差无几。
再怎么用心筹划,还是百密而一疏。
“聂大将军,我自然能猜到你是无辜的,神武司库房的火器我及时查看过,外层受潮的情况最为严重,必定是被泼了两次。”
她环抱双臂,微微眯起双眼,让人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如何,周身的气质也变得有些莫名的阴冷。
“第一次是李绍煜所为,他的意图没你那么深,只是单纯地要给千机营制造一些麻烦,借此装可怜博取我的同情,并挑拨离间。第二次才是你做的。你察觉了他的可疑之处,干脆借题发挥。”
符行衣抚额轻叹一声,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唉,李二狗他怎么还是不明白,我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可能被这种小花招骗住?”
目前可以确定一件事:李绍煜便是北荣打入千机营内部的细作。
为了印证自己的断言,符行衣细细回忆了半年之内的几件事——
首先是陆轩之死。
既然细作能在救走北荣太子的同时,有闲暇等待北荣太子虐杀陆轩泄愤,那他为何不回头检查李绍煜的伤势并及时补刀,还要在重伤敌人的前提下留活口?
从现场找不出其他有用线索的情况来看,此人相当细心,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这般纰漏。
这只能证明李绍煜的伤是他为了摆脱自身嫌疑,狠下心来由本人砍的。
其次是平阳城的“回马枪”之战。
自己与魏安平检查了昆莫山洞内的沧澜卫尸身,推测细作最有可能是同为沧澜卫的剩余三人——何守义、张素与李绍煜的其中之一。
那一次,张素奉聂铮之命去炸山了,何守义一直在前线作战,只有李绍煜孤身留在帐内养伤。
若无细作通风报信,天狼军不可能会突然调头,将预计进攻的方向从防御最强的城南改为防御最弱的城西。
幸而聂铮早有预料,还借机利用这个细作,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随后是张素之死。
张素曾说过,倘若沧澜卫死伤过半,聂铮势必会挑选新人补缺。
自己本该分到中军,却被张素手下的夏炎坑去了右哨,即便此事并非张素故意为之,然而终究是他“教导无方”,李绍煜势必要迁怒于张素。
最终便是奇袭贺兰图一役。
即便贺兰图再怎么后知后觉地补救,但从他发现来者是李绍煜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到两人相识。
“种种迹象都表明细作是你。”
符行衣神色复杂,沉思了良久才苦笑一声,喃喃自语:“狗东西,你太令我失望了。”
自己就算再怎么痛恨皇帝,也只是等待时机弑君报仇,无论如何不会帮着敌国的兵卒攻占本国的领土,可李绍煜居然……
符行衣从桶内鞠了一捧水,任由冰冰凉凉的水流在自己的脸上肆意游走。
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否则会忍不住剁了那个该死的卖国贼。
“小鸢儿,你……还在生长巽兄的气吗?”
耳畔突然出现了李绍煜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的身旁,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
符行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才送走了聂大猫,又来个李二狗。怎么,如今你也想管我?”
“我只是听守义兄与淮山兄弟喝酒时,谈及你与长巽兄发生争执之事,担心你为了我与他闹得不愉快,特来劝你不必放在心上,左右此事都过去了。”李绍煜连忙焦急地解释道。
符行衣叹了一口气,神色疲惫地笑了笑,道:“怎么可能过得去?聂铮那厮素来是个心眼比针尖都小的玩意,又总是横竖看我不顺眼,我也算忍够了。”
“其实长巽兄也只是在意你的缘故,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不过……”
李绍煜温和一笑,轻声道:“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长巽兄竟不知珍惜,每每恶语相向之时就连我也不禁捏一把冷汗。”
符行衣故作愤懑地疯狂点头,道:“还是二狗对我好!”
这个狗东西,又在阴阳怪气地内涵别人了。
若不是如今尚无实证,需要找机会从李绍煜身上搜出能断其罪名的金错刀,符行衣才不会故意装成这副模样与他套近乎。
正好自己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挫一挫聂铮的锐气。
一想到聂铮,符行衣忍不住头疼欲裂。
他的态度实在令人火大,分明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偏要死鸭子嘴硬,秉持着“知我者不必解释,不知我者解释无用”的原则——
这样只能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自取灭亡。
符行衣自认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可能端着架子不肯低头。
只要他肯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自己肯定会为这次的误判而道歉。
可惜聂铮太别扭,习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掩饰慌乱和不安,一张嘴说的话简直比鹤.顶红更毒。
符行衣觉得,就该让他长长记性,吃个醋,再冷静下来自我反省,否则日后他们两人相处怕是要争执不断——
若是彼此心悦的两人连坦率沟通都做不到,谈何长久之说?
近日来他总是抢占上风,符行衣本便为了他不肯乖乖被调戏,而是反过来逗弄自己的行径感到异常憋屈,如此一来更是不爽。
自己干脆设计了这个陷阱,让两个男人同时跳进来,一箭双雕。
“我要去核对一下神炮司的兵器数量。”
符行衣笑吟吟地昂首,对李绍煜道:“一起吗?”
一瞬间,李绍煜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唇角浮现出一抹真诚的笑意。
若是身后有尾巴,他怕是能摇得出现残影:“小鸢儿邀请,我岂能拒绝。”
符行衣与他并肩走向库房,无意中瞥到李绍煜腰间系着的香囊,随口道:
“你还留着它呢?都多少年了,本便丑得不行,如今被磨损得更是没眼看,真想要香囊的话去买一个不就行。”
“这可是你亲手做的,也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李绍煜敛眸浅笑,目光温柔如春水,轻声道:“我舍不得丢。”
符行衣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往事。
以前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是恩师陈述之的女儿——陈氏。
陈氏会的是诗词茶艺与刺绣女红,她会的却是□□上树和打架斗殴,两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为了维持这段难得的友情,她绝无仅有地窝在闺房三天三夜,直到爪子都快被针尖扎成蜂窝了,才痛苦地绣出了一个香囊。
爹娘给出的评价是:奇丑无比,赶紧扔掉,我们再看一眼只怕会噩梦缠身。
陈氏泪眼婆娑地说你不要再做这些自己不擅长的事了,想要什么花样就告诉我,我绣完了送你。
彼时,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情极为沮丧,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还是李绍煜温柔地劝她:“哪里丑了,别听他们胡说,小鸢儿绣得可好看了。”
她吸溜吸溜鼻子,闷声问道:“当真?”
李绍煜指着香囊上的丑花,煞有其事地道:“栩栩如生,跟要活过来似的,我便喜欢得很。”
她又不傻,自然听得出眼前的少年是在安慰自己,随口道:“那送你吧。”
没想到李绍煜一直留到了现在。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香囊先还我吧,等过上几日,我弄个能看得过眼的再给你。”
中军营地与主将营帐皆在一处,相隔不远,他们前往库房清点物资时势必会经过主帐。
恰巧聂铮出来透气,见着符行衣与李绍煜走在一处,还有说有笑,看似十分亲密。
她都从未送过自己香囊!
顷刻间,聂铮稍稍平息的心情比方才更为波澜无比,被冤枉的委屈变成了被兄弟抢恋人的震惊、以及看见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的滔天怒火。
男人薄唇紧抿,目光深邃,眸底的浅蓝色藏着压抑到极致的落寞,锐利的丹凤眼尾微微上挑,极快地晕染开一抹殷红。
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委屈,亦或是害怕。
“风筝……”
别丢下我,不准不要我。
你说过喜欢我,我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