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
额头的刺痛感过于强烈,除此之外,身体因受到威胁而不自然地汗毛直立,符行衣猛地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一张血盆大口——
“亲娘啊!”
她就地一个翻滚,雪狼猛地咬到了她躺着的地面上,活生生崩掉了两颗犬齿,痛得嗷嗷叫唤。
符行衣咽了口口水,喃喃自语道:“这要是啃到我脑袋上,还不得嘎嘣脆啊……”
她强压住心头的震惊与惶恐,拼命保持冷静,用最快的速度环视了一周,发现除了不远处正被其他几匹雪狼虎视眈眈的李绍煜之外,便再无旁人。
雪崩将此处前后左右的山道一条不漏地封了个死,其他人应当被分散到了另外的地方。
“醒醒傻狗,再不睁眼的话,你这辈子就蹬腿了!”
符行衣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及时冲到了躺尸的李绍煜身旁,一刀将准备享用人肉的雪狼给来了个斩首之刑。
鲜红的血液喷了她一身,就连又卷又翘的眼睫上也挂着滴滴血珠。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小弟,不仅帮不到忙,还反倒给我添乱……”
她神情复杂地双手紧握刀柄,腿脚隐隐在发抖,饶是如此也没退缩半步,而是死死地瞪着狼群并默数。
“十一头。”
符行衣深吸了一口气,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近过。
若只有两三头,她还能靠手上的刀勉强苟延残喘,虽有九成的几率会受重伤,但至少有希望活下来。
可是十一头……
上次在山洞中与狼王相斗,能成功将其杀死无外乎是凭借后者本便有伤在身,体力不支的缘故,孤狼易杀,狼群却是彼此配合完美的山野猛兽。
“你倒是赶紧给我醒醒啊!”
符行衣冲李绍煜的脸踹了一脚,哆哆嗦嗦地骂道:“狗东西,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会沦落至此?我今日若是死了,做鬼都不饶你!”
群狼见自己的伙伴被猎物砍了头,登时愤怒地呲起獠牙,狼群中年岁最大、长吻两侧的毛发已然斑白的雪狼,如疾风般扑向符行衣。
一旦躲闪,身后的李绍煜便会被咬死,她只得硬着头皮挥刀。
钢刀卡住了狼齿,紧紧咬合刀刃的雪狼猛然昂首,符行衣一时不察,身体竟被顺势带了起来。
双脚悬空之际最是危险,她急中生智,敏捷地一扭腰身,长腿勾住了雪狼的脖颈,骤然发力,眨眼便.跨.坐在了雪狼的背上,双手灵巧地将刀刃掉头,狠狠地往自己的方向带力。
符行衣咬牙切齿地怒道:“给我死!”
其他雪狼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其中一头年轻力壮的嘶吼着往她的位置猛扑。
符行衣为躲避袭击,手上的力道自然松懈了部分,只这一瞬间,被她骑在背后的雪狼顷刻一低头便将人甩了出去,利齿竟将钢刀活生生地咬断了!
“啊!”
她后背着地,稳稳当当地摔在了李绍煜的身上,后者被重压活生生地砸醒,面色极度难看,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符行衣的后脑磕到了结冰的地面,轻微的头晕眼花令她一时摸不清状况,迷迷糊糊地道:“二狗,我怕是不行了,回头给你那臭脸爹托梦的时候,麻烦让他帮我也立个碑,我真不想当孤魂野鬼……”
“小鸢儿!果真……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李绍煜仿佛感觉不到方才的疼痛一般,欣喜若狂地将她箍在怀中,遍布血丝的眼眶通红,温润如玉的声色也带了几分低沉与沙哑,像极了与主人失散多年后重逢的弃犬:“你没死,你当真没有死!”
符行衣艰难地挤出一句不甚礼貌的问候,面容扭曲地问道:“你觉得眼下是叙旧的好时候吗?再说下去,咱俩就得黄泉路上作伴了。”
李绍煜始才愣愣地凝视她额头的擦伤与浑身的鲜血,眼神愈发奇怪,隐隐可见藏匿于温情之下的暴戾与凶狠,符行衣竟从面前男人的眸中捕捉到一丝疯狂的杀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绍煜。
在符行衣的记忆中,他应当是怯懦而温柔的纤纤君子,常年饱受长兄与嫡母的欺凌,就连同龄的孩童也可肆意践踏他,长大后乖乖听话,十六纳妾、十七订婚,久而久之便成了符行衣所习惯的怂包。
哪怕这厮如今已然二十二岁,在符行衣眼里还是个“乖乖儿”。
“这些伤……”李绍煜声调极轻,仿佛害怕惊碎什么珍贵的物什,眼角眉梢尽是温和,道:“都是它们做的?”
符行衣面色狐疑地点了点头。
正值此时,一头雪狼身形矫健地窜至李绍煜背后,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要去拿刀,却后知后觉自己用来保命的家伙方才已经尸骨无存了,便认命地闭眼,默念着“往生极乐”。
谁知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诧异地缓缓睁开双眼,正与一双幽深的眸子对视,男人淋了满头满脸的红污,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她,竟连一滴血珠也未曾溅到怀中人的身上。
狼头竟被利刃从中间一分为二,出手速度之快竟连符行衣都不知他究竟是用何兵器、如何做到的。
她一时愣住了,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囫囵,磕磕巴巴地道:“你几、几时会杀……”
李绍煜轻轻敛了眸,将眼底深处的嗜血巧妙地藏了起来,温柔地用拇指拭去她温热面容上残余的血渍,道:“等我片刻。”
符行衣懵懵地“哦”了一声,眼看着李绍煜击败……不,是虐杀剩下的几头雪狼,速度极快、一刀斩首,每一次下手都准确地把握住了命门,毫无浪费的机会,哪怕手臂和小腿被狼牙死死地咬住亦似没事人一般。
方才还将她逼至绝境的群狼,眨眼间便尸横遍野,血将地上的积雪染成了红梅般妖冶的赤绛,有一只身形最小的雪狼一溜烟便逃了没影。
浑身是伤的男人缓缓回首,笑容是无比内敛的温柔,只是符行衣怎么看都觉得渗人。
从骨髓中透出的阴寒,绝非错觉。
“入山前我便说过,此行无比危险,为安全计,最好留在营内,可你总不肯听话。”
李绍煜将长刀缓缓地收回鞘内,目光中尽是爱怜的责备,眼里只有她一人,全然不将自己浑身的伤放在心上。
“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昔日为何不将你藏在李府的密室内,日夜护着你,便不会令你离开我这么久了。”
符行衣的现下已然缓过来精神,她理了理散乱的长发,不以为意地道:“李风,你算什么东西,妄想囚.禁我?”
她一把甩开李绍煜的搀扶,稳稳当当地自顾自站了起来,手指在发间绕来绕去,便轻松地束了一个简单的发式,“两个变.态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倒是执着个什么劲。”
李绍煜好似被梦魇着了一般,闻言骤然清醒,后知后觉地皱了眉,长刀猛地插在了雪堆中,唯有靠拄刀作拐才能勉强不倒下:“小鸢儿……”
话虽如此,然而符行衣见他虚弱至极,终究忍不住连忙搀扶,呵斥道:“鸢你个头,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废话,快进山洞坐下,我给你包扎。”
李绍煜将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唇角漾着淡淡的笑意,乖巧而温顺,犹如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犬,谁见了都想欺负一下,实则隐藏了凶残的利齿。
相比之下,又傲又作的聂铮简直就是个活该没人爱的炸毛小黑猫,指望他主动搭理人是别想了,然而不被摸脑瓜还急,动辄伸出爪子轻轻挠人一下——
符行衣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悉数丢掉,拆开包裹,用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蘸取烈酒,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
“小鸢儿,我冷……”李绍煜眼巴巴地看着她,满怀期冀之色。
符行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连忙在山洞内挑挑拣拣,抱了一小摞枯树枝来,浇了一点火油,再用硝石燃火,洞内不多时便暖和了起来。
她装傻充愣地笑着问:“如何?还冷吗?”
“呃……不冷了,”李绍煜的笑容十分尴尬,环抱的双臂也不自在地放了下来,温声道:“你为何会成为符行衣?”
此话一出,符行衣身形一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不多时便懒洋洋地靠在了他身旁的石壁上,双臂抱膝,不紧不慢道:“我从乱坟岗找了一具与自己身形相似的尸体,蒙混过天逃了出来,女扮男装,改名换姓。”
其余的事,无论李绍煜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吐露一字半句。
雪愈下愈大,本便难以通行,加之李绍煜重伤在身,更是无法离开。
以符行衣一人之力,实在无法破开山道,也不敢与外面不知还有多少的雪狼正面相抗,只得老老实实地留在山洞内。
火油渐渐都烧完了,符行衣在雪地里刨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可以作食物的东西,只得恹恹地回到了熄灭多时的枯枝堆旁,道:“我们莫非要在此处活活饿死吗?”
“不会的,”李绍煜的唇色愈发苍白,却还是撑着气力勉强微笑,道:“凡有沧澜卫参与的任何任务,超过时限未归,长巽兄便会认定我们遇难,视情况决定是否即刻派人前来营救。”
他重重地咳嗽了数声,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咳出来,符行衣连忙为他顺背,听他道:“只要能撑过这两日,第三日援兵便会搜山,我们并非活命无望。”
“两日啊……”符行衣摸了摸已然饿瘪了的小肚子,浑身上下几乎冻到僵硬,她空洞的目光无神地盯着山洞外的鹅毛大雪,喃喃自语地苦笑道:“能撑过去吗?”
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