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的威名才永冠天下,这封地接壤北塞,平北关外,是重要的屏障,所以赵王的平北将军才使鲜卑慕容闻风丧胆。”
太史屈恭而有礼,谈吐雅致。
“好,好,不过皇上有旨意,本王是左右为难啊!我看这样,齐王司马攸的棺椁还有家眷,本王立刻派人送到青州封地,并且收殓下葬,然后毳冕祭祀天地,而你们两位就权且留下,择日和我一同进京洛阳,你们觉的这样如何?”
“这……,我王屯绝不留下,一定要替齐王亲自收殓下葬……”
“大胆,你竟敢违抗圣旨,本王亦知你武艺高强,一路狙杀缉捕你的将士,还使你逋逃在外……”
赵王司马伦阴险的看了看一脸豪气冲天的王屯,并且肃立雷神一般,顿感心如莝草、凉意半截,遂舐唇含唾的微微挤了挤细长的眼睛。
“你们应该服从于国家法度,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令本王在这阻截你们,是有原因的,叫你们回宫听候御用。”
“我反正绝不回到洛阳去,宁死也不回去……”
“好吧!你先留下来好好想一想,等晚上再告诉本王也不迟。”
赵王司马伦非常的生气,但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他把袖褾绲边里的诏书暗暗一拈,然后狠狠地甩了衣袂,往后堂径直而去。
这司马炎给了赵王司马伦暗旨,里面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王屯和太史屈进行击杀。
“太史屈,你看,赵王也是被迫无奈,所以一时心乱如麻,这一边是皇上旨意,一边是与齐王叔侄关系,这左右为难,甚是伤神啊!”
孙秀立刻出来解释,怕王屯和太史屈不理解赵王的脾气,而带来的误会,反而会增加他们的抵触心理。
“哈哈……,今番搅扰了赵王,这府第是宣威将军的府邸,哪有我们外人随意说话的余地。”
太史屈对赵王那专横跋扈的脾气甚是厌烦,这种揜著内外的虚情假意,还有析圭儋石的颐指气使,如同是簋盏饔菜上的一只苍蝇,让人见之即恶心又难受。
“太史将军,赵王也是有难处的,希望你能理解他刚才的心情。”
孙秀看到太史屈脸色阴沉下来,如一只温顺的獬豸正被激发出斗志,两眼放出邃炁如云,爇火凶悍的光芒。
“筵席已经准备好了,我看既来之则安之,已经走了这么多路,舟车劳顿,先静下心来,歇息一下再做计较。”
“孙大人,你倒精明,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不是家长里短,就是故旧之情,到现在才记起我们还饿着肚子,正饥馁如莩……”
“王屯将军,真乃性情中人,还有卫夫人请!”
卫夫人其实是卫瓘之弟卫寔的女儿,名叫卫箐,是齐王司马攸的次妃,司马蕤的生母。
“谢过孙将军的周到招待!”
进了那后房入席后,孙秀推脱赵王司马伦身体抱恙,无法一起来共赴筵席,就托付自己和赵王长子司马荂来全权招待酒侔各位。
“来,各位,晚辈代表父王敬各位一杯!为你们一路颠簸而接风洗尘,以尽绵薄心意。”
司马荂掣起商觚一饮而尽,并且攘裘衣而坐,这司马荂生的皮肤细嫩,为八字短须,下颔毫毛如毳,眼睛清澹明亮,但额头短窄,眉毛褐色无光,身高七尺五寸,看似木讷愚笨,但正值意气风发之年。
“这不是御用的裘衣吗?这裘衣乃皇上和皇后,或者太子才可以穿的,怎么这赵王的大公子也有此御裘?”
卫箐夫人感到震惊,心里默默地猜疑着,不过她旁边还带着两个儿女,还有少年司马冏,所以来不及顾着这些。
王屯也看出了端倪,这御裘不是王侯将相可以随便拿来穿的,这失了贵贱尊卑之分,那就是忤逆犯上。
孙秀这人擅长观言察色,他立刻感觉了不对劲,一看司马荂的裘衣,才知道这行事大大咧咧,顽劣而又轻佻的司马荂,竟然忘了脱掉这件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御裘。
“各位请慢用,今年的初雪看似来的温和,其实是如冰锥一样寒冽,特别是邺城,靠着洛阳的东北面,寒流甚重,所以御寒再府上,不得不穿动物的皮毛!”
孙秀立刻转移各位的视线,并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司马荂的腰部。
“孙大人,这北方多的是皮毛,一件裘衣不足为贵,我看公子司马荂这件裘衣,乃貂貉之毛,非同寻常!”
“哈哈……,我看是一般的狐狸毛,那孙大人才算是貂貉,这昂贵如金的上等裘毛。”
太史屈故意眼拙,把视线转移到孙秀穿着的那件豹纹裘衣上。
“太史将军,果然好眼力,这北方到处是狐狸,所以有时出行冬季围猎,就往往捕杀那些见多不怪的豺狼或者狐狸。”
这筵席之上,不是麋鹿羚羊肉,就是狐狸、獾子、野兔肉,香气散馥,鉴色腾骧。
酒甔秦罍,馔飨其中,笃兴浓情,大朵快颐。这几天一路只有飞雪相伴,烧饼茨藿也已用殆尽,口渴了就以积雪为水,偶有隼鸢翮翔高空,彀弓苍云,锋镝而落,便烧烤煨熟后就囫囵啖噬,算是美餐一顿,充牣饱腹。
白皑皑一片的荒村野薮、皋埠邍隰,畛畦阡陌,虽然九衢三市可现酒肆,瓦甓门头一丈处插着酒旗,风飏瓮甔三香,鲜装袨服,齑臼醯酱,闻着了几缗温鉴色丝的酒菜。
酒香浓烈,为各方商贾市井、青裰乌帢,老叟鳏夫、差使官驿,在雪尘飞扬里,填牣上了暖身壮行的动力。
青山变的如此僵硬,失去了葱茏繇懋,变了模样,与天为色,以地为茫。
酒足饭饱之后,王屯借口去马圉喂马,首先出了府堂,由于孙秀一直不冷不热,门口甲士林立,都擐铠执槊,目光凛冽,这些分明是要将王屯他们给禁闭起来。
趁着更衣茨门的时候,太史屈和王屯商量了计策,决定王屯带卫夫人等偷偷先走,而太史屈独自留下来,作为人质迷惑孙秀和赵王,是他们放松警惕。
“王屯将军,马厩里都是上等藁草和杂豆,尽管取之便用!”
……
王屯见傍晚时分的天气,浓云已散,雪也停的一干二净,风虽然是北风,冷飕飕的令人寒颤,但裘衣在身,也不算什么,薄月也已经在树梢歧枝上若隐若现。
“卫夫人,还有司马冏你们快上车,先出了这赵王府,过街市,我看这邺城的街市都是裘毛!买几件到青州,也可抵御寒冷。”
王屯牵出了万里烟云罩,这万里云食了点杂豆和草料,已经焕发了往日的乌黑透亮,鬃毛卷曲腻滑,不垂两侧,烈性如同山崩天塌。
但见孙秀在府院的庭墀外,正和廷堂瓦甓下的太史屈,谈笑风生,诗朋酒侪,甚如多年不见的故交一般。
“你们这是……”
“孙大人,我们去街市采购些东西,所以暂行离开……”
“谢谢,今日的美酒佳肴和盛情款待!”
卫夫人经过一番铅黄妆容后,妍妍丽人,风韵尽茂,在轩窗外挥着掺掺之手,靥笑韶柔,让孙秀感到非常的亲和,如见着红尘旧相知一般。
出了那赵王府后,轸舆先涌入了熙攘的街市人群,王屯紧随其后。
太史屈则跟着孙秀入了茶阁,丫鬟急忙躬身沏茶,一阵飘香就姗姗而来。
“太史屈,我孙秀知道你是不会忘记旧情的,虽然时隔多年,已经天上人间,换了模样,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杵臼之交,毕竟是歷歷在目,无法随意割舍啊!”
孙秀看了看似乎心不在焉的太史屈,自从在京城洛阳,通过晋武帝司马炎的旨意代传,难得在自己的洛阳官舍长与太史屈屈膝长谈,多年不见,这太史屈依然面若冠玉,威风凛凛。
“我太史屈当然不会忘记旧日之恩,一直追随孙将军,如今故旧重逢,实是令人感慨喈吁啊!”
“你快去唤一下孺子孙会,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孙秀立刻吩咐一侍妾,去叫自己的儿子来见过太史屈。
“孙会,这孙会也差不多二十多岁了吧!”
太史屈依稀记得这孙会的模样,不过干瘦如柴,身材矮小,并且相貌丑陋,羸弱体质。
“是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身子就是短小,并且瘦弱如柴!”
这时那侍妾领着孙会走过来,太史屈转眼一看,果然身高只有六尺五寸,矮小丑陋。
“快拜过师父,以后太史将军就是你的武艺师父,你得好好的用心学习,不得怠惰。”
“这……,孙大人这……,我太史屈何德何能,能做小殿下的师父,不敢当,不敢当……”
“拜见太史师父,晚辈孙会身子孱弱,往太史将军能教我枪法武艺,以后也当个勇猛的将军。”
那孙会其实就按照孙秀事先教他的话背了一遍,并且跪于地板上等着太史屈颔首同意,然后将他搀扶起来。
“太史屈老弟,你就收下孺子吧!这身子也难为他了,我这做父亲的也愧对于他,往太史将军看我孙秀的薄面,就收下我这个孺子小儿吧!”
“先收了,但总得容在下考虑考虑,这……,孙将军你也这太快了……,哈哈……”
太史屈迫于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起身立刻扶起了那孙会,孙会无精打采的露了一下兴奋的笑脸。
“多谢,太史将军,……是多谢师父!”
说完做了个揖,孱弱无力似的走出了茶阁,那侍妾还跟在后面,一起陪伴他去了。
夜开始黑了下来,刀月在寒光下悬在半空,衢衖里的笼灯开始荧荧闪亮,山麓南湫,薄薄的轻纱被笼罩在寒烟的荡漾里,舟楫在飘摇,石拱桥如浮动在水面,在船舫廊檐外,灯火粲粲,光鉴毫芒,几个姝丽女子,襳褵照人,轻歌曼舞,蹁跹翚袖,繁华之上,船上的几个锦衣簪冠,衣着富丽堂皇,旨酒把欢。
在衢肆的商廛里采购了些裘衣后,还有些干粮食物,轸舆就不知不觉的过了街市,以及盩厔亹亹的河道,随着毂声磔磔,都缓缓的被抛在了车后,王屯一直紧随其后,快到雉堞女垣的出口时,见几十个黑压压的军士,正巡逻在城门口。
“你们有没有赵王的出城令,没有出城令晚上一律不得出城!”
一手拿弯钩银枪的将士拦住了马车,这将士身材高大,髭须满颔,眉毛浓密,与印堂连在一起,头戴簪缨甲胄帽,擐虎袍重甲。
“我们是住郊外山庄的商人,今天来进城采购裘衣御寒过冬的,还望大人能够通融!”
“大胆,竟敢诳言,这晚上不得出城是有规定的,除非有赵王的出城令。”
“我们可是有事情才进城的,就让我们出去吧!”
脸颊带须的驺卒似乎在苦苦哀求,脸色非常的窘迫风尘。
“也罢,那先让本将军检查检查,看看这车幄里面都坐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