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司马攸不愠不火,亦不失温文尔雅。
“齐王真是体恤我们贾府之事,这姐妹之间不是懵懂未开之时,如今各有家室,相夫教子,怎有闲余而醴于家常。”
“醴于家常?那些家常琐事才是生活百味,岂可敷衍于口舌之荒诞上,妻儿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伦理纲常,这才是居于府院之上,高贵荣耀才应予时时顾及的事情。”
贾南风顿觉耳畔刺心,但强忍抑郁,装出谦卑之势的说道:“齐王能论家常之道,说出个格物致知、饴糖撩心的见的,令我贾南风既歆羡又嫉妒啊!”
“哈哈……,太子妃调侃过甚了,我这个臣属岂可担待的起!”
司马攸见那毒妇厚颜无耻,不觉心里一凉冽。
恍然思忖:“这日后若真成了皇后,就这野心的猖獗下,汹汹秉政,那必是社稷岌如毫发。”
“齐王殿下,这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也要为小儿启蒙教诲,就暂时不陪你了!”
“司马繇,你就先伺候一下齐王殿下。”
太仆司马繇恭身受命,搭笑着走到齐王的近前坐下。
“齐王殿下,不知找羊妃何事?”“羊琉斐乃是征南大将军的堂侄女,今羊大将军刚过世,所以我就代羊将军来看一下羊妃。”
“原来如此,这羊夫人今日喝了点酒困倦,就已安榻休憩了!是否要去叫醒一下,芙芙,你过来一下!”
“不必了,既然因犯困而休息,就让羊妃多寐一会,我在这里等她睡醒也无妨!”
由于司马繇碍着羊琉斐是大将军羊祜侄女的面子上,所以就有点神情恍惚,这羊祜生前毕竟是晋武帝的宠臣。
婢女芙芙走到司马繇的跟前,发现司马繇朝她使了个眼色。
芙芙立刻趑趄不前,并退后几步,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不过司马繇遽一推断,便眉开三涟,心里一激荡道:“齐王殿下,你这几日心情夜不大好吧!这景皇后刚薨,你自己要节哀顺变啊!”
司马攸一听这话便触景生情,心中反复起过往旧事,几姗热泪泫落衣襟。
此时太子司马衷走了过来,木讷般的说道:“王叔,你怎么啦?”
司马攸一见是太子司马衷抚袖而来,近在咫尺,便连忙起身作揖。
“叩拜太子殿下,臣叔也是一时翻起过往伤心事,所以搅扰了太子殿下,还请宽宥臣下。”
“这……,这……”
司马衷智商愚钝,反应迟缓,不过立刻曳挹起了司马攸。
“这景皇后之事,本殿下也尚知一二,却不能为景皇后抚柩送别……,也是失礼之过啊!”
“太子乃九五之尊,操劳于国事,怎可撂下朝中大事,而顾家母之小事呢?”
“也罢,也罢!不过我在后房听太子妃哭哭啼啼的,好像什么事情受了搅扰……”
“太子殿下,这齐王来此是来看妃子羊琉斐的,现在羊妃因酒犯困,正在寝宫休憩。”
司马繇见贾南风在煽风点火于太子,所以立刻就说明缘由,防止齐王司马攸误会,而起叔侄之间的矛盾。
“那把羊妃去叫过来不就是了,还磨磨蹭蹭的,这羊妃身子好象什么不舒服……”
“是!是的,太子,我怎么忘记了呢?羊妃身子好象着凉了,起了小瘵,所以我正令御医下药调理呢!”
贾南风立刻急步搴帘缦出来,她正窥听着缦外的风吹草动。
一见司马衷口无遮拦,怕他说漏了嘴,所以立刻装腔作势迷惑司马攸。
“太子妃,你怎么不让王叔见羊妃,这不是让本殿下面子不好看!”
“太子啊!你懂什么啊!这羊妃身子不舒服,如何让她起来见齐王,这不是加重羊妃的病吗!她身子骨羸弱,不舒服,就让她多睡一会,这也是我这太子妃应该关心的事,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
旁边的司马繇趁郤就在婢女芙芙的身旁嘀咕了几句,芙芙便转身就走,往羊琉斐的寝榻而去。
“太子,你过来,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木鸢,新做的,你来看看!”
竖宦李苟按照贾南风的意思,把太子哄了过去,把司马攸孤立起来。
“既然如此,臣下还是下次再来吧!不过来此也是抽筋见肘般的过来,司空府里的事情正堆积如山,可是……”
司马攸非常为难,坐着的屁股如同是在爇薪釜甑上,开始蹀躞不安,不过他蹙眉又一沉思:“这样就走,岂不是辜负了母后所托的事……”
所以司马攸稍安勿躁,沉寂下心来,决定扛到底,哪怕是等到阒夜星璨之时,也要一见羊琉斐妃子。
骁骑校尉王屯站在太子府庭墀外,左顾右盼,一直未见齐王司马攸出来,眼见月色浩旰,已是夜空阑珊。
王屯校尉刚入太子府,就被府内卫尉拦住道:“除了齐王,其他人等一律在府外等候!”
原来要进太子宫殿必须卸下器械,或者那些将士必须留在宫外等候。
这一等下来,竟然已是入夜的初时,此时已经凉风飗飗,衣袂縠纱。
“齐王,羊妃已经醒过来了,等会马上就到!请齐王稍候。”
这羊妃一听芙芙所说是司马攸过来看她,她遂怨言于芙芙,怎么可以早不叫醒她,让齐王久等于殿中。
羊琉斐匆匆而来,到了太子府的大殿前,齐王正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她,这让羊琉斐顿觉惭怍,并且双颐赧然。
“齐王殿下,羊琉斐来迟,让殿下等,只是中午贪杯,囫囵酬酢所致,竟然一觉不醒,非常过意不去。这婢女简直是没有上下尊卑,竟然愆时不愬,才让齐王等了这么长时间。”
“好了,这都已经过去了,本王也是受母后所托,来看看你的,你现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司马攸遽袖绲一摽,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并示意旁边的人都回避一下。
司马繇和阉宦俱已走开,司马攸徜徉了一下,便直接去了羊琉斐的帷幄处。
“现在你有身孕了?”
羊琉斐见了司马攸直接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怪不得太子妃说话遮遮掩掩的,原来怕我知道你有身孕。”
“是的,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怕有一天这肚里的孩子会被劘荡夭折!”
“这绝没那么大胆,这皇后还在,如若让皇后知道,必夷灭九族!”
“可是近来宫里传出来,皇后的身体好象有恙!那太子妃贾南风正恣意汪洋,因为她是笼中的隼鸷,就是皇后的压着所以才装模作样,遮掩本性。”
原来羊琉斐听谢玖有日说起,皇后杨艳身体抱恙,御医都为之焦头烂额、想尽妙药。
“哦哦……”
司马攸恍然大悟,他虽然在司马府,原来贾充搬出后的府上,但竟然一点不知后宫之事,现在才知道一般这事是不泄露于外的。
“其实谢玖跟我一样的,也有了太子的骨肉,这谢玖什么名分都没有,贾太子妃弄死她就象踩死一只蚂蚁,大约比我早二个月有身孕,现在我有了,就成了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无心觊觎谢玖的骨肉了!”
羊琉斐一咬红色的薄唇,皴裂般的几道褶皱。
“这太子性情羸弱,一直被贾南风掌控,如同傀儡,这府内之事就全由她来发号施令,并行府内的严刑律例。”
“好,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立刻进宫,说于皇后和皇上,一定将你安排在西宫,离开这劻勷不安的东宫,以免发生戕害。”
说完司马攸走出寝宫,并且嘱咐了羊琉斐几句,告诫她现在一定要小心翼翼,别过于疏忽大意。
骁骑校尉王屯正饥肠辘辘,抱怨这太子府太磕碜,连一顿饭钱都会省,并心里扬言:“要拆了这太子宫殿,还什么建深宫囚禁了那太子妃贾南风。”
“快走吧!”
司马攸立刻骑上镂膺朱幩的骐骥,按辔蹀鞚驰骛而出,骁骑校尉王屯则手掿鞍鞽纵身一跃,骑上夜照玉狮子,飞驰跟上,与齐王司马攸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贾南风攘袂一摔杯子,见今日计划已如泥牛入海。
气的咬牙切齿,皲皴的嘴唇上,褶皱四起。
“快把那芙芙拿过来的帛绢立刻烧掉,这事情暂时就搁置一旁,日后再见机行事。”
堂下的鼎筒掀开了盖子,燹焰噼里啪啦,熏染的一股呛鼻的烟气,渐渐的绕上轩梁,最后倏然不见。
崇化宫内,皇后杨艳抱病在凤翥龙榻。
晋武帝司马炎一直陪伴在杨艳的身边,并且时常将担忧迁移至阉宦身上,还向御医下了口谕:“如若医治不好皇后的病,就格杀勿论!”。
这让那些深居宫中,高高在上的御医都惶惶不可终日,并且赍赀贿赂于大司马荀勖,才将晋武帝收回成命,改了口谕:“若医治不好皇后病阙,所有御医将按原籍返还,不得再录用。”
此轩然大波总算微微平息了一阵,后宫那些嫔妃也隐约微妙,通过赍赀贿赂于竖宦,才知晋武帝这几天的脾气变化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些妃子们也都蠢蠢欲动,不过按照晋武帝的密令,对那些御医和宦官说道:“不许将皇后抱病之事泄露,否则必严惩不贷!”
可总有些阉宦铤而走险,把这事情给透开了门隟。
胡芳贵妃遂也谛闻到了风声,这胡芳乃是镇东大将军胡奋的女儿,是晋武帝给太子司马衷选女充宫时,从民间各州郡遴选出来的。
一看胡芳容貌光彩照人,举止荦荦大端、风姿娉婷、骚雅姝丽、才气逼人。
所以就把胡芳充实到自己的后宫来,并且对她娇宠万分,其侍奉和服饰仅次于武元皇后杨艳。
“皇上,你来嘛!”
晋武帝坐着羊车姗姗来迟,不过这也是近段时间晋武帝的仪式而已。
这各妃子的门上都挂着竹叶,还有地上的盐汁,以吸引羊的注意力。
如果羊车一停在哪个妃子的门前,晋武帝就破门而入,临幸于哪个妃子。
所以这些日日深锁闺中,绞尽脑汁想亲近皇上的,都挖空心思的想出了这些点子。
“皇上,这近来一直有妃子门口挂竹叶和撒盐汁,致使皇上的羊车都迷失方向,这要不要小的言明后宫规矩,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一阉宦挤眉弄眼,阿谀奉承于晋武帝。
“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这近万后宫妃子,能临幸的,能有多少,她们也正值青春年少,难捱寂寞实属正常,再说谁不想攀龙附凤,想有一个龙种,日后也有个依靠!”
“是,陛下,小的愚钝诳言,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