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和宏山都不傻,猜也能猜到这衣衫不整的青年究竟在干什么。
从服饰上来看,那青年应该是个苗家人。
听宁文柱说是他在骂人,宏山就有些气愤了,正想回敬,被陈安拉住,回头看到陈安冲他微微摇头,也就没有发作。
这是什么地方,土家族人和苗族人聚居的地方。
生活习惯、风俗礼性都大有不同,都有着各自的忌讳。
万一真是自己冲撞了他们,很有可能都走不出去。
这可不是开玩笑。
见陈安制止,宏山也将心头火气压下,两人转身随着宁家兄弟钻出林子,上了山道,继续往青龙咀走。
宁文柱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的苗族人,以前有一个风俗,跳月为婚。跳月,就是在春天农闲的时候,父母携带成年未婚子女,到山里选一个开阔的平地聚会。”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亲……”
陈安插了一句嘴:“好好跟我说说,是啷個跳月嘞?”
他对此挺有兴趣,毕竟也是未曾听闻过的趣事,很好的谈资。
“男青年将所蓄长发换成髻,悬在前面,插上鸡毛,缠上头帕,穿着不长过腰的袄子和短不过膝的裤子,裤袄之间用锦带束起来,手执芦笙;
女青年发髻上也插鸡毛,一尺来长的簪子,一寸长的耳环,衣服裤子都绣花边,手执用竹片编成的绣笼,上面以红布装饰起来。
跳月开始时,一边唱歌一边跳舞,跳舞时转腰回头,眉目传情。
最后,男女青年大都选中了情人,男青年便背一个中意的女郎去山间幽会,女方大都解下身上的锦带作为信物,赠给男方。
父母则在山头上用火烤事先射杀的野兽肉,用竹管吸食咂酒,谈笑取乐。”
宁文柱笑着解释道:“跳月,我也只是在小时候见到过,现在不常见咯。在山洞里的,估计就是出来约会的男女,那种事情被人干扰了,都会恼火。”
宏山心有不忿,嗤笑道:“都啥子年头了,还有这样瞎搞嘞?”
“现在他们也跟汉人一样,以媒婚为主,在劳动、集会、赶场、串亲的时候相互接触爱慕,经过多次幽会,对唱情歌,互赠礼物等确定关系,自由结婚。
但幽会嘛,不说也晓得是干些啥子,这是人家的风俗,最好不要冲撞了,容易出事。在这里,汉族才是少数民族,在外面遇到,很多人说他们是汉族,但其实也是苗族。”
毕竟是生活在这地方,宁文柱无疑是最熟悉这些事情的人:“就刚才那种情况,开那一枪,骂上两句,只是警告,若是不走继续纠缠,是真会出事的。”
“那为啥子他们在外边也说自己是汉族?”陈安挺奇怪。
宁文柱说道:“我听老辈子说,在古时候,好像是元明时期,我们这里多次发生赶苗拓业的事件。
这里的少数民族或迁居深山老林,或背井离乡,使得人口锐减,男女人口不足万人,出现了“十里无鸡鸣“、“百里无人烟“的悲惨景象。
后来经过明代的“湖广填四川“及清朝招抚四川流民回原籍开垦,又迁入了部分苗族后裔。
迁入的苗族一部分是原彭水“赶苗拓业“时迁出的,一部分是从江西、湖北、湖南迁入的三苗、九黎的后裔。
但是由于他们对赶苗事件心有余悸,都讳言苗族,而自称汉族,习汉语,学汉文,着汉装,只在风俗上还保留一些苗族的传统。
也就是这些年,镇府在这方面工作做得好,他们开始恢复原来的样子,又有不少优惠政策,发展起来了,尤其是连湖公社这边,出来十个人,最起码有七八个要么是苗族,要么是土家族。”
“那进入苗寨,有啥子忌讳没得?”
陈安最担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这倒没得啥子,其实他们还是非常热情好客嘞。有客人来了,肯定杀鸡宰鸭招待。
但是要注意哈,吃的时候,鸡头是给客人中的长者,鸡腿要给年纪最小的客人,有啥子事情提前说明了,主人不会勉强,但不吃饱喝足,会被认为是看不起主人。
还有就是正门一般不得随便出入,只有在遇到婚丧嫁娶或祭祀的时候,才能从正门出入……反正你们自己衡量,不要表现得太奇怪就行了,还是很好相处嘞。”
陈安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该注意些言行,但也没必要当成洪水猛兽。
他回头冲着宏山说道:“蛋子哥,压着点性子,别太冲动哈!”
宏山微微笑了笑:“晓得!”
接下来一路平静,也就是在遇到草药的时候,给宁家哥俩指点一下。
宏山对此也学得很认真,不少时候,反倒是他一直在请教陈安。
就这样,花了半小时左右,再次翻过一座山,看到了在山下坝子里的村落。
“这就是青龙咀了!”
“总算是到了,也不晓得师傅还在不在里面!”
陈安总觉得李豆花还停留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是几个月的时间,哪有那么长时间一直住在别人家的。
在他看来,找到那个叫龚志国的人,才能探寻到李豆花接下来的行踪。
坝子不大,只是山间小片平地,其中夹杂着几个小丘陵,一条小河从中蜿蜒而过。
寨子倒是不小,建在向阳坡面上,看上去得有好几十户人家。
屋舍都是用木头建造,大多为正三间或五间,悬山式的屋顶;或是在正房的一端加“一铺水”,形成歇山式屋顶;一端或两端有厢房,厢房多为吊脚楼,或者为四合院,中间为天井。
看吊脚楼下,拴着牛,关着猪,是用来作为牲畜圈房的。
整片寨子,看上去颇具古意,可比石河子村强太多了。
里面鸡犬相闻,不少男性穿着青蓝色的衣物穿行其中。
女性的的衣服就显得五光十色、焯烁眩目了。
完全不一样的风情。
洪涝对这寨子影响倒是不大,就是坝子里的田地被冲毁了一些,不少人在里面劳作。
顺着山道往对面走的时候,路边坡地上有人在干活。
作为向导,宁文柱倒是积极,上前跟人打招呼询问,说着陈安和宏山偶尔能听明白的几个字眼,知道他是在帮忙询问龚志国家所在的位置,顺便还问了有没有李豆花这么一个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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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谈了一会儿,宁文柱回来说道:“你们找的人还在寨子里面,一直住在龚志国家里。那龚志国可是这里的队长。”
陈安闻言,不由咧了咧嘴,苦笑道:“那么长时间了,还真呆得住,都不晓得在这里干啥子!”
宏山也笑了起来:“不管啷个说,人在就好!”
陈安点点头:“走,来都来了,去看看就晓得了!”
宁家兄弟俩领头,顺着路过了河上修建的石桥进入村子,一路找人询问,很快找到龚志国家里。
那是一座四合院木楼,一个和李豆花年纪相仿的老人正在门口杀鸡,还摆了香烛祭祀,口中念念有词。
陈安小声问道:“这是有啥子事蛮?”
宁文柱将两人拉住,远远地看着,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晓得,他们祭拜的东西太多了,拜山神、树神、猎神、雨神、火神等等。
遇有大风大雨,要烧黄腊祭鬼;小孩生病,要拜献石头神;大人生病,要杀猪祭水井神,并取“灵水“治病;家有不幸,要“做牛鬼”,“椎牛还愿“,祈求神灵保佑。
平时家人遇到认为不吉利的事,或做恶梦等,要杀鸡祭祖,并请魔公祭拜转达子孙对祖先神灵的祈求。
还有的人信道信佛,也拜观音、关帝、天菩萨等,太复杂了。
等他弄结束了再上前,免得冲撞,主人家不高兴!”
陈安和宏山也听得头疼。
眼下也只能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老头总算是完事儿,这才回头看向陈安等人,用汉话问道:“你们干啥子嘞?”
见他说汉话,陈安上前说道:“大爷,我们是来找李承松的,他是我师傅,听说他住在你这里?”
“你是他徒弟啊,陈安?”老人问道。
名字被人直接说出来,陈安反倒微微愣了下:“你啷个晓得?”
“伱师傅说滴撒,在我这里没少夸,他不就是过来帮你们找狗的嘛!”老人笑道。
“你是龚志国,龚大爷?”陈安估摸着猜出了老人的身份。
“是我!”
龚志国笑着冲几人说道:“走,快请到屋里坐!”
说完,他领头前行,顺着楼梯上楼,从侧门进入堂屋。
堂屋里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火铺,那是用木柱木板装成2米见方,高约一尺的框,框内填土,中间烧火,上吊鼎罐,下置铁三脚以支锅,鼎罐用来焖饭、炖肉;
锅用来炒菜。火塘边四面摆着七八个用稻草辫子编成的草凳,供人围坐烤火。
但陈安扫视一圈,却没有发现李豆花的踪影,连忙问道:“大爷,我师傅嘞?”
“他呀,进山去咯,昨天领着我家幺儿在山里布了些绳套,他今天进山去看看,有没得啥子收获……你们坐,我马上准备饭菜,晚上就住在这里,好好喝顿酒!”
龚志国忙着提了火铺上的喷着热气熏得黢黑的烧水壶,给四人拿来几个竹杯子,给他们泡茶,边泡边说道:“我在山坡上栽了三四十棵茶树,这些茶叶都是在清明前采下来的,尝尝味道。”
清明前采的茶叶,那可是茶叶中的佳品,又叫明前茶。
这待遇不可谓不隆重啊!
既然主人家这么热情,陈安倒也坦然,招呼宏山和宁家兄弟坐下,和老人简单地攀谈着。
那茶叶泡出来很好看,芽叶细嫩,翠绿色,有着淡淡的幽香,味道还挺醇厚,喝上一口,唇齿留香,确实是好东西。
只是,喝了两杯水后,宁家兄弟起身说道:“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就回去了!”
龚志国见状,连忙起身将人拦下:“忙着回去干啥子,来了就是客,今天就住这里了!”
“我带着个娃儿,不太方便!”宁文柱看了看抱着的孩子说道。
刚才说着闲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了和陈安他们相遇的情况,也说了自己的窘境。
龚志国摆了摆手:“怕啥子,我这里地方说不上大,但也不小,还怕住不下满,家里就我一个老头子一个幺儿,婆娘已经过世了,女儿也都已经出嫁,我正希望人多点热闹,不要急着走……对了,我去给娃儿讨点牛奶,村子里边有人家养着牛,昨天下了崽,没成气。”
他说着,拿了个大碗,匆匆出门。
两人愣了一下,重新在草墩上坐下。
没多长时间,龚志国端着一大碗牛奶回来递给宁文柱,他赶忙将牛奶倒在奶瓶里,给婴孩吮吸着。
见孩子那襁褓也破破烂烂的,龚志国又去屋子里面一阵翻找,找来几件孩童的衣服,用蛇皮袋装着:“这些衣服放在家里除了能用来做鞋子,缝缝补补以外,没得啥子用了,你不嫌弃的话,带回去给娃儿穿。”
宁文柱哪里敢嫌弃,这些正是他急需的东西,接过后连连拜谢。
龚志国只是笑了笑,跟着长叹一声:“都是苦命人啊!”
然后,他又下楼拎了一只鸡宰杀了,开始张罗饭菜。
李豆花在傍晚的时候提着火枪和一只麂子回来。
初见的时候,陈安差点认不出来,他居然也换了一身苗家衣物。
“你们啷个跑这里来了?”他很奇怪地问。
陈安咧了咧嘴:“师傅,你都出来四个多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又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到处洪涝,你说我能不担心蛮?”
“我不是不想回去啊,老龚不让我走,非留我住在这里,说是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碰面了,让我等他幺儿结了婚再走,还非逼着我教他幺儿打猎采药,这是要把我掏空啊!”
李豆花摇头说道。
龚志国则是瞪了他一眼:“三个月的时间,你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还穿我的,想走,没得那么容易!”
两人相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只是陈安听着李豆花叫的那一声声“老龚”,挺怪异。
更让陈安没想到的是,大半小时后,一个青年回来,正是在山里领着下司犬的那青年。
他居然就是龚志国的幺儿,这就有点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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