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安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上辈子被刨出来,安置在董秋玲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养着,靠的就是大伙的接济,到了这种时候,好多人家连那种连着玉米芯一起用碓窝舂出的吃着都觉得刺喉咙眼的包谷面都没了,他这里却是每天两顿没断过。
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心存感激。
而现在,上边的接济还没来。
要不是去年的时候,不少人家学着他刨葛根、挖蕨根,弄了不少葛根粉和蕨根粉,弥补了一些空缺,怕是早就有人坚持不到现在了。
记忆中,村里有几个青壮,还到大队和公社闹过。
城市、县城有些地方已经动用储备粮,开始进行救济,可石河子村什么地方,川陕交界,山高皇帝远的,可不会被那么轻易被顾及到。
山里很多地方道路被冲垮或是淤堵,外面运送物资的车子,根本就进不来。
不仅仅是山村里,就连镇上都是缺粮的状态,粮油店里面,手头有票证、有钱,也难以买到。
有的,也只是偷摸着趁机高价出售手头有余粮的那些人。
然而,就即使高价从这些人手头买,又能买到多少?
镇子太小了。
除非是去大一点的地方。
可此时的县城,那就是一片汪洋,汉中虽然也遭了洪涝,但情况没有蜀地严重。那毕竟是古城,多少年的发展,各方面要完善得多。
陈安看着陈子谦,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两个办法能暂时解决下这个问题。”
听到有办法,陈子谦放下碗筷,看向陈安。
“组织人手,往汉中那边去一趟,那边情况没有我们这边严重,黑市场又大,应该有不少倒卖粮食的,哪怕价钱高些,也能买不少回来,暂时缓解一下。”
陈安说了自己的第一個想法。
陈子谦却是将眼睛瞪了起来:“这个怕是不得行,没有多少人愿意出这种高价,再说了,这种关头,要是被逮到,被扣的帽子不小。”
“有吃的,总比饿着好!”
陈安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如果怕被扣上名头,去跟社长和书记打声招呼,总比饿出人命的强,办的是为了大家伙的好事,没理由不同意,事急从权嘛。”
陈子谦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天大地大,就没有比肚子被饿更大的事情,我明天早上就去找他们!”
“去村子里面问问,有多少人舍得花这种钱勒,收拢一下,也组织下人手……另外,我这里出上千把块钱,买些粮食回来分给大家。算是我自己掏的腰包……”
说这话的时候,陈安扭头看向冯丽荣:“宝儿,出上这千把块钱,有啥子想法没得?”
冯丽荣微微一笑:“如果是正常年景,我肯定有意见,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东西,凭啥子白白送给别人,但现在,总不能看着那么多挨饿撒,别说千把块钱,哪怕再多点,我也没得意见。
老汉当着队长,我们做了这种善事,总会有人惦念我们的好,以后有啥子事情,才会有人站出来帮忙说话,也不是全都是坏事。
在这种时候,用钱财粮食换人心,我觉得是值得的。
我们条件好起来,免不了有人眼红,”
陈安没想到,冯丽荣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就连陈子谦也不由抬头朝她看了过去,眼中满是赞许。
而这,也是陈安心头所想,他微微笑了笑:“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
但陈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他摇摇头:“这一千块钱,太多了,露得太多容易惹是非,不能一下子出那么多,得减少,三百吧!”
“也是哈!”
舍得出那么多,必然会有更多,免不了有人打主意,陈子谦也跟着点点头:“就即使三百,也够好几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另外,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富在深山有远亲,但深山‘总有刁民’。
在这年头可不比后世,只是他们一家子富起来,是很容易凭借一张嘴就能让人跌回沟底。
之所以舍得花这一笔钱,实际上就是为了如冯丽荣所说的那样,笼络人心。
舍财换人心,本身也是种投资。
名声,有的时候,比钱财更有价值,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旦拥有了,那是能保证自己一路通行的好东西。
陈安他是清楚洪水要来临的,也知道大家伙到这种时候会严重缺粮,但偷摸着到黑市买粮食这种事,他没法提前让大家去做。
几个相熟的,口风紧的人家商量着去买,那小打小闹,没啥问题。
可让全村人都跟着去干,那就是大事儿。
一旦暴露出来,必然有监管部门的人找来,到时候就变成了那自找麻烦的事儿。
而现在不一样,情势所逼,为了救命,不得已而为之,和平日里完全是两码事儿。
“那你说的另一个法子是啥子?”陈子谦又问。
“还能有啥子法子,就只能是组织人手,冒雨围猎了撒……弄些肉食回来,也能有所缓解。”
陈安微微笑了笑:“还有养着的那些黄羊,可以宰杀一部分,作为填补。双管齐下的话,应该能坚持到天气好转起来。”
再加上人每月二十斤的救济粮到来,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能坚持到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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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补种的红苕、南瓜也已经能吃,再加上山里弄来的葛根、蕨粉,还有那些山核桃、橡子之类的补充,挺过今年,到明年就好办了。
陈子谦本就是个果断的人,听了陈安的建议,在没有更好法子的时候,当即决定就这么干。
他端起碗,快速地将碗中的饭菜给几大口扒拉掉,起身就准备出门。
“老汉,才吃一碗饭就饱了蛮?你这是忙着去干啥子?”陈安笑问道。
“不吃了,也不是特别饿,我去找你伯伯,今晚就去大村子里面,召集他们几个商量一下,看这个事情能不能办,拖下去是要出问题的,有两三家老人、娃儿多的,已经连着吃几天野菜了,人都已经没得啥子精神了。”
陈子谦说完,卷起裤腿,穿上雨衣,拿着手电筒就走。
“路上小心点哈!”
陈安没有阻拦,只是叮嘱了一声,跟着到门口看着陈子谦出了院子走远,他才折返回来,重新坐在桌前吃饭。
“那么大的雨,也不晓得我老汉和我嘎公他们怎么样了!”冯丽荣的心思也不在这顿饭菜上。
“岩房坪的位置,本就在山半坡上,不会有啥子事儿,而且你嘎公和两个舅舅都是猎手,吃喝之类的不用愁。
比较麻烦的是你老汉那里,但我看那房屋的位置也比较高,可能会被淹一下,但问题不大,再说了,以你老汉的精明,还有县城里边组织的救援,又没得啥子娃儿要顾及,他们应该没得啥子事情。”
就陈安所知,岩房坪那边确实没出什么大的问题,至于县城,这事儿不好说,他言语中更多的是安慰。
至于他自己的舅舅家,那也没什么好担心,上辈子没出过事儿,他相信这辈子也不会。
冯丽荣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子谦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回来,冯丽荣已经先一步睡了,只有陈安在壁炉前烤火等着。
一见到陈子谦回来,陈安起身帮忙将他脱下的雨衣挂在屋外的墙上,这才问道:“老汉儿,商量得怎么样了?”
“商量妥当了,都同意明天跟我到公社去说这个事情,就连各自家里拿出来买粮的钱和票证都收起来做好登记了,人手也找了,家家户户都出人,有四十三个人!”
陈子谦忙着拿自己的茶杯找水喝:“开始的时候,一个个还不太情愿,可一听说伱拿出你撵山采药攒下的三百块钱来帮扶他们,一个个就没意见了……这些人呐,真的是,我都不晓得该啷个说他们!”
陈安听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正常!”
“一个个就佩服你了,七嘴八舌地把你好一阵夸……这下就即使价格高,也能买回不少粮食来!”
陈子谦笑道:“你伯伯也说,他们家出一百五十块用来帮扶。”
“伯伯又是啷个想的?”
宏元康也跟着出钱,这让陈安觉得有些意外。
“他说他相信你娃儿这么做有你的道理,回来的路上我跟他说了你的想法了,他也觉得值……希望他回到家,不会跟你嬢嬢吵架,我怀疑他耳朵怕是要被揪!”
“应该不会,嬢嬢、蛋子哥,还有嫂子,都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事情只要说通了,他们应该能理解。”
陈安笑了笑,说道:“赶紧洗洗睡了,明天还有得忙,如果可能,越早动身越好!”
陈子谦点头说道:“我抽口烟就去洗脚!”
“那我先睡了!”
陈安打了声招呼,趿着布鞋上楼睡觉。
第二天早上,陈子谦他们去公社动身得早,陈安没有跟去,就在家里边等结果。
他披着蓑衣,忙着准备家里所需的喂圆圆、滚滚的竹子,喂猪喂羊以及寒号鸟的那些草叶。
一直到上午十点左右,在他背着一背篼割来的猪草丛地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陈子谦一帮人骂骂咧咧地回来。
陈安歇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在几人到了近前的时候,他出声问道:“他们答应了没有?”
宏元康先咒骂起来:“麻批,啥子事情都是开会,你老汉把事情跟社长和书记一说,就忙着开会,在会议室里边好一通吵,那些狗日勒一个个站起来说这事情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了,就是助长歪风邪气。
还说一开了这个头,别人全都跟着这么干,到时候全都乱套了,他们就没想过,有人都快要饿死了,也不看看这是啥子情况。”
跟着,会计吴朝阳笑着说道:“还是队长厉害,把他们骂安逸了!问他们饿死人了啷个办?问他们能不能保证这个雨立马就停?问他们有没有本事拿出平价粮出来卖,问他们今年的粮食还能像往年一样……
这些狗日嘞被队长一通好骂,一个个闭着嘴不说话了。都是些啥子玩意!”
陈安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陈子谦:“这么说,公社没答应?”
“一个个还是不松口……但是我们走的时候,社长和书记跟出来了,说让我们不要管那些人,大胆去做,说到时候出了啥子事儿,他们担着!”
陈子谦长长地呼了口气。
“那倒还不错,有点担当……那你们去招呼人手,我们今天就动身,赶紧点,看明天早上能不能赶到南郑的黑市场上,先弄到一批粮食回来。”
陈安背着那一背篼猪草往盘龙湾走:“我去跟我妈打声招呼,让她们过这边来住,让她们帮忙照顾一下丽荣!”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一帮子人说道:“对了,有家伙的都把家伙带上……大家都缺吃少喝嘞,这山道上,怕是会出不少棒老二!”
这一点,陈安是确信的。
没有吃喝的,自然只能想办法打其它主意。
拎着棒子在山道上拦截,或是直接到一些路上进行抢劫的事情,在这次洪涝以及之后好一段日子里,层出不穷。
他听过好几起,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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