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之前测过?”他好奇道。“早就测过,不过没这么……正式。这年头,只有识安才拿得出这么正宗的玩意儿。”蓝马甲苦笑,“不如按结果来,我试试驭鬼师,我朋友试试灵匠。兄弟,你先测下役尸人吧。”说罢,他老大不情愿地走向放了笔的托盘。而红软帽做了几个深呼吸,拿起红皮边的剪刀。殷刃瞥了眼面前的碎骨和死苍蝇。碎骨散出强烈的死气,应当是哪个大墓的特产。死苍蝇倒是挺新鲜,它们被某种药水泡过,同样带有不祥的气息。若是有缘者触碰,大概能让它们挪挪位置,乃至于自由行动。如果殷刃想,他能让它们满屋子乱飞。但蓝马甲刚才说过,役尸人少。物以稀为贵,他不想疯狂工作,更不想引人注目……自己在尸骨堆里睡了一千多年,险些腌入味儿,何苦呢。殷刃扒拉了下那堆骨头,随即嗖地收回手,露出个近乎安详的表情。托盘里一片寂静,尸骸们没有任何异状。另外两人要成功许多。蓝马甲双手拿起木笔,肤色逐渐铁青,七窍中慢慢涌出半透明的浓稠煞气。他表情扭曲,似笑非笑,全身喀嚓喀嚓响,像是有什么在争夺他身体的使用权。虽然姿态难看,他好歹扛住了。殷刃多看了他两眼,蓝马甲状态尚可,并没有损伤根本。红软帽那边要惨烈不少。剪刀刚挨上红皮,她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灰白的刀刃划开皮子,殷红血珠从断面涌出,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几乎要连成线。红软帽脖子折断似的歪过头,双眼凸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殷刃认得那种皮。那是从尸蜗身上剥下的软皮。只要沾上尸蜗血肉,人皮便会被污染。不断新生的皮肤会将人七窍封起、勒至变形,直到受害者融成一个肉皮汤圆。特性使然,尸蜗皮极难处理。这张皮子应该被灵匠收拾过,可它仍不是普通人能碰的。剪得越多,红软帽抖得越厉害。剪到一半,她喉咙里发出窒息似的哨响,手颤得几乎握不住剪刀。殷刃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终于,红软帽挣扎着剪完了那块皮。她脸上全是冷汗,眼皮挂着若有若无的肉色胶质,一双手被剪刀尖戳得鲜血淋漓。人血与尸蜗污血混在一起,她就像多了双深红手套。松开剪刀后,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可以换了,我试试驭鬼师。”喘了大半天,她沙哑着嗓子说。殷刃:“还来?你要不要休息会儿……”红软帽疲惫地笑了笑:“三个都得试,人未必只适合一个方向……怎么,害怕了?”“怕倒不怕,但这工作真的安全吗?”殷刃抱起双臂,“光测试就这么危险,真干活还了得。”“测试只会按最严格的标准来。”红软帽小声说,“严格是好事。识安工资高是出了名的,风险不会小……要是随便糊弄,以后真出了事,没准会连累别人。”殷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请把手伸出来。”红软帽不解地看着他。“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你是医生?”红软帽顺从地摊开双手。“可能吧,勉强算有点印象。”殷刃低下头,长发滑过肩膀。他没碰她的手,只是双手虚拢在红软帽手边。听蓝马甲的说法,这姑娘有做灵器的天分。殷刃不知道识安的治疗水平如何,他只知道尸蜗污血渗进骨肉深处,可能落下细小的病根。制作灵器是个精细活计,匠人的双手不能有半点颤抖。殷刃屏气凝神,在掌心凝了呼吸般轻柔的术法。伤口深处的血煞被他吸走大半,剩下的不足为虑。“没什么大事。”他说,“记得早点处理,别太勉强。”“谢谢你。”红软帽扬起手,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蓝马甲也缓过了气,三人绕着圆桌各走一步,交换位置。被红软帽放下没一会儿,尸蜗皮已然恢复原状。先前的污血还在原处,散发出阵阵腥臭。殷刃拿起剪刀,冲那皮子咔嚓一剪没剪动。方才还锋利的剪刀,眼下如同没开刃,连一点小口都无法剪出。不过这回是三人一起失败。黑色骨堆对蓝马甲毫无反应,红软帽指尖刚碰到木笔,人就触电似的后退好几步,连拿都没拿起来。两轮下来,三人都只剩一个职业没测。比起有保底的蓝马甲和红软帽,殷刃的处境格外尴尬。蓝马甲犹豫半晌,还是出言安慰:“别灰心,识安既然让你这个圈外人体检,你肯定有点天分……来,快试试驭鬼师。”殷刃冲他笑笑,他再次走动一步,停在盛放木笔的托盘前。目前最适合自己的职业,驭鬼师。这个职业人数多不显眼,还不用劳心劳力,耐得住厉鬼煞气就行问凶煞耐不耐煞气,就像问大海怕不怕雨水一样荒谬。殷刃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那支木笔。这支木笔比他的年岁还大,估计由千年前的扶乩木笔改造而成,木笔中附了足足十只厉鬼。殷刃碰到笔杆的瞬间,它们开始逐个向他倾泻煞气。煞气入体阴寒无比,要是换了活人在这,只能凭借肉身硬抗。殷刃闭上眼,他没有立刻吸收那股外来煞气,而是任由它在四肢百骸游荡。血肉中如同多了无数鬼手,自内而外拉扯抓挠。随着煞气均匀增加,他的血液像是混了冰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类似于药师称量药材,厉鬼们在一点点加码,寻找他“天分”的平衡点。可惜这具躯体基本由煞气凝成。疼痛归疼痛,殷刃压根不会受伤,夺舍更是天方夜谭。他甚至有点欣赏笔中厉鬼野生厉鬼凶狠阴毒、行事混沌,而笔中的厉鬼训练有素,他有理由怀疑它们在笔里掐表排队。一只,两只,三只……无视酷刑似的痛,殷刃估算着时间,在和蓝马甲差不多的进度放了手。自己没有像蓝马甲那样“拼到极限”,评价可能会高点,但总归高不到哪里去。感谢两位队友,他成功蒙混过关。看到殷刃的成果,蓝马甲表情轻快了点:“哈哈,哥们你看,我就说你有天赋!”“这算测完了?”“嗯,测完了。”“那谁来……”殷刃刚想问谁来填表,就见那木笔原地起飞。木笔悬在空中,在三人的体检报告上唰唰唰一通狂草,差点把纸张戳破。随着它的动作,天花板四周的监视器一阵扭动,嚓嚓的机械声不绝于耳。木笔先填了蓝马甲的:【驭鬼师:良-;灵匠:x;役尸人:x】随后是红软帽的表:【驭鬼师:x;灵匠:良;役尸人:x】最后才轮到殷刃:【驭鬼师:良;灵匠:x;役尸人:x】三人的实力判定没差太多,弱得非常一致。殷刃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快滚。”木笔里传出一个略带嫌弃的尖细声音,“第一个小子手汗好多,恶心死了!”尖细声音说完,木笔里又传出一串模糊的“就是就是”。蓝马甲:“……”蓝马甲假装无事发生:“快完了,就剩个抗压测试。”红软帽气喘吁吁地点头,露出些许解脱的神色。她细细擦拭手上的血,生怕把报告弄得太脏。殷刃拿报告的手微微一顿。那扇黑门安静地立在拐角,它就在抗压测试室对面,散发出不可忽视的强烈气息。那深邃的黑色仿佛一个旋涡,无时无刻不在拉扯他的注意力。难道这两个人看不见它? 第9章 初步通过抗压测试室门扉紧闭,没人提示他们继续。三人没有立刻进门。红软帽从包里掏出湿巾和创可贴,小心处理伤口。蓝马甲则拿出两瓶运动饮料,分了瓶给两手空空的殷刃。“喝吧,喝了好受点。”蓝马甲灌了两口,往走廊边上一坐:“咱们时间充裕,先歇歇。”殷刃双手接过饮料,学着对方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很清爽的甜味,他喜欢。“你心理素质牛啊,看到那么邪门的东西也没慌。上回我们参加体检,有个小伙子直接晕倒了。”蓝马甲吁了口气,看向天花板。“你们不是第一次来?”“第二次。”蓝马甲说,“那妹子是我堂妹,我们都属于一个小家族……嗨,说是家族,其实就那么回事。我俩念书不行,又有点这种才能,算是来碰运气。”殷刃在他身边坐下:“你们上回……”“就是抗压没过。”蓝马甲很坦然,“自己火候没到,怨不了别人。”“抗压一般测什么?”“不知道,体检内容每年都变,测视力的都不是同一批邪物。跟高考似的,这地方只认真本事,别的啥也不好使。”走廊里照明不足,白刷刷的光从头顶照下,显得蓝马甲格外疲惫。红软帽包好创可贴,也喝了几口饮料。她明显在听两人对话,插嘴的语气很坚定:“测试每年都能报,这回不行,大不了明年再来。”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也是,咱不去干那些招摇撞骗的事。”蓝马甲咧嘴一笑。殷刃一点点喝空饮料。“我不懂这些……但我有点工作上的印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过犹不及’。”殷刃攥攥瓶子,语气随意,“两位太勉强自己了,容易影响发挥。”蓝马甲只当是客套话,刚想打哈哈,却被红软帽一个眼神噎了回去。红软帽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若有所思。“走吧。”半晌,她摆正头上的软帽,没有多说。抗压测试室的室温很低,房间比之前的所有房间都小。水泥地板满是尘土,上面摆着一张课桌,两把椅子。一个小女孩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她一动不动,右臂手肘撑桌,摆出类似于掰手腕的架势。看体型,女孩只有五六岁。她头发绑着羊角辫,身上衬衫被尸水与泥土染成棕黄,袖子下的手臂青褐肿胀,腐败不堪。可那不是一具囫囵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