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僻的理由也很简单,人香只需要一点血肉,妖画皮则不然要做妖画皮,需得将人面皮整张取下,用特殊药膏腌过,再细细去除杂质。晾好后,又需要在使用者的脸上敷三天三夜定型, 再以软琉璃、墨虫毛细细修饰, 藤胶黏合。如此一来, 能做成以假乱真的画皮脸。材质混得细致点,连发出的红痘和胡茬都能透出来。不过妖画皮的做法繁琐至极,而且很考验灵匠的手艺。做得差了,一张脸打眼又僵又肿, 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对劲。灵匠手艺越好, 做出的妖画皮越逼真, 刀刮都发现不了异样。在这个役尸人都濒临灭绝的世界, 殷刃还以为妖画皮已经消失了。但哪怕是在殷刃的时代,这东西也不怎么受欢迎。它胜在纯靠手工, 不沾术法煞气。然而考虑到制作成本, 这个优势可以忽略不计当时更流行“泥肉张”那种原身塑形, 相比之下又快又好。至于术法留下的煞气, 修行者们有千万种方式遮掩。“不过拿来骗识安的玄学检查, 确实有点用。”殷刃客观地评价道。“人皮剥得不错,借的是死人脸吧。”“要是没有另借身份,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就像我搭档说的,樊涌身上有凶煞之力。据我们所知,这件事和沉没会脱不了干系。”听到“沉没会”三个字,那人呼吸乱了片刻。他咬紧牙关,额头上冒出一层汗:“还请您听我说完。”“长话短说。”殷刃指尖敲敲那人眼眶。“我确实冒充了吕光祖,我本来计划案件查清楚后,取下这张妖画皮……”“你所谓‘交易’的目的。”殷刃干脆地打断他,“长话短说,听不懂吗?”“我希望您不要揭穿我,同时能私下帮我寻找真凶。”那人慌忙换了说法,“人香和妖画皮都是我自己做的,我背后没有其他人了。”“奇怪,你有人香的血肉引子,肯定接触过‘真凶’,怎么还要绕这么大圈子?”殷刃不慌不忙地继续。那人没有立刻回答。有那么一瞬,那张残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哀。“因为我只是看到了他的想法。”半分钟后,那人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长吁一口气:“但我只能看到非常模糊的、不连贯的想法。我不知道凶手的身份,只知道他在海谷市。”殷刃沉默地打量那人。“我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他当时在想,陆元元作为第一个,有点惹眼,不过成品效果不错。后面的六个人没什么人找,他轻松了许多。紧接着他又想,他的椅子快要崩溃了,他想换一个懒人沙发,得找个好点的‘人材’。”“当时路上人很多,我没能追过去,只来得及放出灵器划伤他。靠着他的血,我做出了那盒人香。”“既然你能‘看到人的部分想法’,”殷刃咀嚼着这个闻所未闻的怪异能力,“那凶手的脸或者身形,总该更容易看到一点。”那人嘴角无力地翘了翘。“我办不到,我有我的限制。”那人的声音里有些自嘲的味道,“听着很扯淡对吧?我要是拿这些信息报案,你猜警方和识安会怎么想?”“我说在大街上看到了陌生人的害人想法。然而那位陌生人姓甚名谁,是老是少,我完全不知道。哪怕我拿得出人香,那也可能属于‘接触过陆元元’的人,我无法证明气息来自真凶。”那人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涣散。“就算他们愿意相信我的能力,也可能那位‘陌生人’只是个妄想症,想法做不得数……”“我没有实际证据。”他苦涩地总结,“哪怕他们接下案子,也不会立刻投入大量人力。”“所以你选择自己成为‘凶手’,化身海谷市玄学界的话题,让警方和识安全力破案。”殷刃唔了声,没有多做评价。“我知道这样很鲁莽,但这样最快。”“吕光祖”咬紧牙关,“而且我、我以为这种凶手会很傲慢,不乐意自己的名号被顶替,可能有所行动……”可惜事与愿违。“结果真凶反过来把‘崩溃的椅子’扔到公众场合,想坐实你的案犯身份。”殷刃说。面前人终究棋差一着。如今人香暴露,识安的调查重点转移,此人失去了主动权。真凶一口黑锅扣过来,他连反击的手段都没有。阅读想法的能力?能看出自己的特殊之处?事情比自己想的还有意思。殷刃收起敌意,手指顺着那人鼻梁上移。那人抖了抖,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黏腻的咕唧声。煞气化为蛛丝似的细丝,细细密密地缝起软皮,他脸上的妖画皮正被快速抚平修复。“嗯,暂时放过你。”修复完妖画皮,殷刃收回手,“不过这不是交易,我会按照我喜欢的方式调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人定定望着他。“不要把钟成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如果你向别人透露半个字……”“我明白。”那人艰难地答道。“其他事情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心里有数,‘吕光祖’。”殷刃拍拍衣服,扫了眼审讯室的出口。“……你不问钟成说的秘密吗?”见他要走,那人忍不住开了口。“他的秘密可以被你作为这么重要的‘谈判筹码’,对我来说足够了。”殷刃再次低下头,凑近那人的脸。“阎王。”他吐出两个字,满意地看到那人表情一僵那不是初次听闻的震惊,而是失去筹码的心虚。殷刃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吕光祖说了什么?”殷刃出门后,钟成说立刻开了口。“他看我根骨清奇,想替沉没会招揽我。”殷刃挠挠鼻尖,笑容里多了几丝尴尬。“吕光祖确实不像真凶。要我猜,他只负责把事情挑明,替沉没会传话……算了,我给小河姐写个报告好了,你应该更喜欢看报告。”钟成说思忖片刻,没有继续追问:“好,我等你的报告。”“嗯嗯。”“我也进去跟吕光祖谈谈。”“和他谈?钟哥,你该不会想进沉没会吧。”殷刃戴回单边耳机,不忘顺嘴打个趣。“不是,只是有几句话想问,打乱一下他的节奏。”这回换钟成说摘下耳机,“这是谈判,我们不能对他有求必应。”没等殷刃插嘴,钟成说抄起一个文件袋,几步走进屋内,顺手把门嘭地关上。……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殷刃把一句“我也一起”悻悻吞回肚子。算了,阎王大人应当有阎王大人的想法。屋内,监控还没有恢复。钟成说走近目标,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吕光祖,后者警惕地缩起身子,一言不发。“我明白了。”无声无息地盯了吕光祖一会儿,钟成说直起身子。“吕光祖”额头的冷汗又渗了出来钟成说不知道察觉了什么,思路暴风似的快而混乱,他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钟成说没再理会椅子上的吕光祖,他打开文件袋,将其中的文件一份份摆上地面。那是最近三个月的人员失踪名单。警方精挑细选,剔除那些拖泥带水的失踪,准确筛出了近乎“人间蒸发”的十份案例。钟成说在一份份贴着照片的档案中走来走去,目光片刻不离吕光祖。吕光祖满头冷汗,目光惊疑不定地游移着。他知道这两个人不好惹,但没想到他们会不好惹到这个地步。他明明都故意支开“阎王”这块难啃的骨头了!半晌,钟成说将满地文件收好。他抽出其中两份,单独放在一边。“你顶替真凶‘自首’,想借识安与警方之手寻找凶手。”钟成说语气平静无波,“明明有更合适的做法……你手里有线索,但难以验证?”“你与真凶无关的事情一旦败露,很难再左右调查方向。加上真凶浑水摸鱼,你自知无法控制局面,这才私下求助于殷刃?”“殷刃他告”吕光祖大惊。“他什么都没说,还帮你打了掩护。”只不过自己不会将搭档的话照单全收。钟成说在审判台上磕平档案边角,头也不抬。“我还算了解他。倘若你与真凶相关,殷刃的情绪不会那样放松,更不会帮你掩饰。”他进门时,这个人方寸已乱,实在做不出什么高明的伪装。钟成说稍作试探,一击即中。单独求助殷刃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他的搭档是个能释放强悍杀气的怪物,要是这位先生的“求助”太过强硬,只会起到反效果。看那人眼底的恐惧,估计已经被“反效果”教训过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殷刃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过殷刃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以被拿捏的,更不会随便暴露实力。这人应该是先行发觉了殷刃的“特殊”,想以此作为把柄……是某种特别的能力,还是……?不,这些不是重点。钟成说熟练收起好奇心,他拈着单独的两份档案,走去吕光祖面前。“你的视线在陆元元和樊涌身上停了挺久,在其他档案上停留的时间几乎一致,除了这两份。”“这位小姐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你看她的眼神非常柔和。”他把一份档案放到审讯椅的小桌上,顺手点了点资料上的照片。照片上,年轻女孩笑得很甜。她的双眼雾蒙蒙的,带着蛛网似的半透明蓝膜。照片旁边写着“丁李子”三个字,失踪日期是两周前。特殊情况一栏,警方特地标明了“视力障碍”,还附了医院检查报告复印件。吕光祖抿紧嘴唇。他难过地看着那份档案,到底没能移开视线。“而你的目光始终回避着这一份……嗯,丁李子失踪案的报案者,二十多岁的男性,身高、体型与你极度相近。”钟成说又推过去一份资料,放在那位女性的资料旁边,双眼紧锁吕光祖。“这位‘失踪的报案者’,是你吧?”那人目光一缩,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钟成说。“放心,我暂时没有暴露你的意思。”钟成说收回资料,垂下眼。果然。自我牺牲投案、还能一眼察觉殷刃的特殊,实在与他们所知的吕光祖相去甚远。虽然不知道是整容还是怎样,面前人“不是吕光祖”的可能性不小。而面对那份“报案者”资料时,这人的恐惧里只掺了不安。自己简单诈了诈,他就中了招。钟成说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当务之急是找出真凶,我不打算节外生枝。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人紧张地盯着钟成说。“不要透露殷刃的特殊之处。”钟成说语气平淡,将报案者的资料放在一摞资料最上面:“我还没有更换搭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