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元祐元年,大辽大安二年,九月辛巳。
辽南京,皇城。
耶律洪基看着被人带到他面前来的西夏使者田怀荣。
“朕听说,卿多番哀求、乞见于朕……”他嘴角带着讥笑与蔑视,问道:“今日朕拔冗召见,卿可尽言之矣!”
说完,他就忍不住放声大笑。
左右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如今的耶律洪基,志得意满。
先是,遣大将耶律迪烈为东京辽阳府留守,总督诸路兵马,讨伐不臣之高丽。
一路势如破竹,突破高丽人在鸭绿江上建立的长城,攻陷平壤。
前后用时不过月余。
于是,天下震动,四方来朝,大辽中兴。
紧接着,南朝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可能是摄于大辽天威,南朝小皇帝主动通过瓦桥关告知大辽,原本驻泊于雄州之云翼军两指挥并裁去。
于是,耶律洪基投桃报李,趁着宋使还在辽国,下令调走屯驻于涿州的皮室军一千人,往高丽参战。
两国边境,于是迎来了百年来最为宽和的时光。
在前不久,重阳节的时候,瓦桥关南北的宋辽两军守将,甚至相约于关下,互相置酒敬贺佳节。
就连辽宋联姻一事,也迎来了松动的契机。
这一切的一切,让耶律洪基沉醉其中。
也让辽国上下,醉心不已。
于是,在面对党项人的时候,难免趾高气昂,也难免轻蔑嘲笑。
田怀荣听着辽国君臣的哄笑声,他保持着冷静,拜道:“外臣乞见陛下,乃是为大辽社稷安危!”
耶律洪基听着,在御座上,顿时捧腹大笑,好似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大辽社稷安危?!”
“哈哈哈哈……”
其他在场辽国贵族,也都前仆后仰,哄笑不断。
对他们而言,田怀荣的行为,就和当年夜郎王问汉使,汉与夜郎孰大一样可笑、荒缪!
在殿中的辽驸马、兰陵郡王萧酬斡当即出列,训斥道:“西蕃小使,化外蛮夷,也敢在我大辽天子面前狺狺狂吠?”
说着,他就对耶律洪基拜道:“愿请陛下将此獠乱棒打出!”
其他辽国贵族纷纷点头。
大辽社稷安危,也是党项人能议论的东西?
呸!
什么东西!
田怀荣见此,连忙再拜:“陛下,外臣所来,确实是心念大辽社稷安危,为陛下排忧解难而来!”
萧酬斡顿时冷笑:“汝国家尚且都不知还能存续几年……”
南边的南朝和党项人的战争,辽人自然也是很上心的。
不止全程围观,还通过多种渠道打听。
所以他们很清楚,现在战场上的局势。
党项人全面失利,甚至没有占到任何好处!
再这么打下去,搞不好南朝又能恢复数年前的战略主动权,再来一次五路伐夏也未可知。
这也正是,辽国君臣对田怀荣如此轻蔑的缘故。
你丫的国家都快被人打成残疾了,还敢在我们面前妄谈什么安危?
我大辽如今天威震怖于四海,播于远方,好不好!
大辽天兵所过之处,高丽百姓皆竭诚欢迎,箪食壶浆。
女直诸部更是瑟瑟发抖,只能膜拜大辽,朝贡不绝。
以至于连日本国都遣使来朝,要来大辽求取佛法,学习大辽了。
于是,如今的辽国上层,特别是南院的汉人士大夫们,真的有种梦回盛唐的感觉。
连遣辽使都有了。
是不是可以组织一下阻卜诸部的酋长,来给大辽天子献一个天可汗的美名?
将来若真的能实现嫁公主去南朝的美梦。
那未来的南朝皇帝,就得叫大辽天子为舅了。
这样,汉家阿舅的名头,说不定也能拿到。
一旦如此,这场大唐继业者战争的胜负,还用说吗?
于是,南院士大夫和北院已经深度汉化的权贵们,只要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兴奋、亢奋。
田怀荣没有慌乱,而是等着这些辽国权贵的笑声停歇,他才慢慢的拜道:“正是因为外臣所侍奉的国家,将要灭亡,所以外臣才为大辽社稷而忧心啊!”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寂静起来。
辽国权贵们纷纷交头接耳,就连耶律洪基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因为,这党项使者说的似乎有道理啊!
南朝若灭了党项,没了肘腋之患,那我大辽不就危险了?
只有萧酬斡,面子上挂不住,还在犟嘴:“即使南朝灭掉了汝国,又能如何?”
“那南朝君臣,难道还有胆提兵北上吗?”
说到这里,他就笑起来。
辽国在这方面的心理优势是非常大的。
在他看来南朝是不可能也不敢有这个胆子的。
田怀荣不疾不徐的拜道:“即使南蛮无胆,然则我国若亡,于大辽也依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愿请陛下明察!”说着,他就俯首而拜,匍匐在地。
萧酬斡还想挽尊一下,却被耶律洪基制止了。
“卿所言有些道理!”耶律洪基站起身来,看向殿上的一个大臣:“相公以为呢?”
辽南面枢密使萧兀纳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夏使所奏,确乃实情!”
“夏国不保,则我大辽终究难安!”
南朝虽然孱弱,对大辽颇有畏惧。
可是辽人不会忘记,南朝立国之初的那两次北伐。
更不会忘记,南朝的老皇帝当年即位后表露出来的北伐意图。
若没有党项人顶着,恐怕南朝当年变法后,用兵的方向就不是西北,而是燕云十六州!
而萧兀纳,作为辽国的精英,对这一切都看得仔细。
他也是辽国国内始终警惕南朝的大臣。
于是拜道:“愿请陛下,遣使南朝,调停此事。”
耶律洪基听着,犹豫起来:“南朝皇帝,乃朕之侄孙,待朕礼数齐全,又与皇孙交好……”
“若遣使调停,朕恐失礼于南朝,不利交往……”
他虽然也明白,西夏灭亡,对辽国是很不利的。
可是,一方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加上他还想在明年增加交子贸易的额度,不好得罪了南朝。
另一方面,就是他不想给南朝任何拒绝和亲的借口。
萧兀纳服侍耶律洪基十余年,那里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当即拜道:“今岁陛下圣节,南朝使者曾奉南朝皇帝之旨,来我朝调停我朝讨伐高丽王逆。”
“南朝既能调停,我朝自也可以调停。”
“此乃礼尚往来,亦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八月,天安节的时候,南朝皇帝遣其给事中胡宗愈为贺圣节使来到南京,就在这殿上,与大辽君臣大谈特谈什么‘高丽无罪,大国伐之,有失圣人之教’、‘愿两国息兵,以拯无辜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