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笨蛋。”佧特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细滑的滋味顺着指尖直通心扉,她像正在抚触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将力量压到了最低。小孩不满地抗议道,“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我有爸爸妈妈的!笨蛋!”
佧特松开手,放他离开。
“你别忘了这里是悦梦城的地盘!脑子有病就给我滚出去!”女人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像一头磨利了指甲的母老虎。
身旁一些围观者面色不善,显然是站在老乡这边的。
虽然没人给自己撑腰,但那男人也不怕,叉着腰声音嘶哑地喊:“你当你是楚兰山啊!”
楚兰山?
她瑟缩了一下,左思右想间,心头沉重。佧特抬腿欲行,目光移动时并不刻意想看到什么。可下一秒,她的视线却在万千涟漪中与那道独特的印记相逢。不由自主的。非是刻意寻找,而在乎冥冥之中。
日光偏斜西照,巨大的广告牌上出现了一个红发如火的男人。天上的无根水汇集成一方瀑布,在他身后声势万千地奔流而下。每缕发丝都反射着日光,隐约跳跃着耀眼的光芒。
俨然是木桩刺透肢体的疼痛在灵魂深处爆开,她呜咽一声,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佧特念叨着,“兰山?”
湍流不歇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楚……兰山……”她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哪呢?佧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察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
(阑珊……)
那个名字像黏在嘴边似的,轻柔地拴着她。某一刻,身边熙来攘往的杂声忽然后退,佧特瞪大了双眼,呼吸停滞不前——时间往前飞逝,她只觉霜雪般的浪花中蓦然劈开一道水墙,他们是谁?
(红鳞人鱼?)
(是啊,公主,我是东海来的。)
鲛人纯洁无暇的笑容凝固在火烧云的天边,此情此景,美得令人窒息。她雪白的发丝挂满水珠,听见初次相逢的红鳞人鱼说,我喜欢你。她长满鳞片的脸颊燃起火一般的温暖,开心地笑着说:好啊,我们做好朋友吧。
鲛人掌心的焰火黯淡下去,粉红色的珍珠坠入她掌心,若有似无地散发着夹杂了忧伤的淡淡喜悦。
那道定格在温柔海潮中的幻影说,好。
佧特困惑地想,他是谁?为什么长得跟看板上的楚兰山一模一样?异样的违和感包裹着佧特,心神不宁间她问了自己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她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那么像?
(走吧。)
不可说的缺憾深植于心,几乎要将她吞噬。一踏入这座城,常年盘踞心头的失控感便如潮汐猛涨般吞噬掉脚下的立足之地,逼得她无处可去。跟洛修相比,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量。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集中意识,企图转危为安。
(还不是时候。)
“还是走吧。”佧特随手将护照塞进挎包。踏出大厅时,恰好有一辆黑色的士缓缓驶来。她上了车,驾驶座上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司机,和蔼问她:“客人,您去哪儿啊?”
佧特握着手机,“市区。”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该上哪儿去才找得到洛修。不管了。他会找到自己的。以前就是这样的。
佧特记得上次跟洛修去过市区的水族馆,里面有两条海豚,她可喜欢了。如果今天有开门就好了。
佧特系好安全带后,车子缓缓发动。
司机安静地往后视镜瞄了一眼,见是一名长发凌乱的中年妇女,面容算不上姣好。两只眼睛无精打采地望向窗外街景,像是几天没睡好觉了。他笑着开口,“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来找人。”
佧特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满意于这一次的变脸。嘻嘻,她的眼睛像阿炜不睡觉时的黑眼圈。
司机热心地问,“您也是来观礼的吧?”
“啊?”
佧特条件反射地想起四季学院的毕业典礼,有些厌烦地撅起嘴来。心头浮泛起对阿炜和从仁的一丝歉意,真的只有一点点,她想。佧特把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中间微微分开,那么一丢丢。她情不自禁地想,再选择一次,还是不想去。
那群人好烦。
司机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今天可是咱们悦梦城交棒的大日子哟!”
“嗯。”佧特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睡觉。她揉了揉新变出的熊猫眼,百无聊赖地想,这里也有毕业典礼吗?怎么到处都有毕业典礼……学生真多。
司机十分敏锐,见客人兴致缺缺,没多久也住声了。
长途电动车行驶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噪音,简直像春日林间静谧的小溪。冲刷,流淌,更新。世界在变化,生命在延续。一路行进,她顺着佧特的目光看见人们丰衣足食的生活痕迹,暗自心想:洛修,你已经兑现对朋友的承诺了吗?
快抵达时,司机才又开口,“中央大道今天道路封锁了,在广场前下车可以吗?”
“好。”她说。
司机小心地把车子停靠在道路边上。此处人群渐集,车子开不进去了。佧特掏出手机来麻利地付了账,出示画面时礼貌的朝司机道谢。
“谢谢你啊。”
“哪里,人很多,您一切小心。”
告别之前,她难得回望了一眼,心底鸦雀无声。他说的不错,人类还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