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莫名烦躁。
沉重的湿意弥漫过来,不融不化,透出一股远胜霜雪的冰凉。也许是靠得太近了,孩子决堤的哭声彻底困住了她,磅礴寒气在那涟涟泪光中晕染过来,猝不及防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幼弱个体散发出温暖的生命力。虽然不情不愿,忆还是俯身去看——
夜色之下,那张小脸揪成一团。灰色的灵魂之窗濡湿着,仍旧噙满虚伪的泪水,不经意间扩散开来的无边寒气将她包裹成茧。很长一段时间,忆只是盯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看。蒙尘的窗户,看什么都是脏的。既看不清事物的本质,也看不清关于自己的实相。雪无声下着。森冷寒意正不间断地渗入大地之内,持之以恒的要为这世界染上洁白颜色。
她无法离开。
犹豫感,它从熟悉的破口中渗出来,化作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将她拴在了人的身旁。
就是这样。
这究竟是一种依恋还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忆渐渐分不清了。是否就如丽苏所说,这根深蒂固的眷恋根本是假的,只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宿命?
这不公平。丽苏说。
忆不知道答案。现在的她,甚至分辨不清自己对人的感情。
人是善忘的,也是善变的。人极度渴求安慰与保护……却又无法一心一意。人是宇宙矛盾的中心。世上最聪明的科学家都不如四使深刻了解宇宙万物运行的秩序和原理,但讽刺的是,四使无法勘透人心。
头顶乌云压境,那小恶魔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还在卯足了劲儿地哭。
尖叫声划破绮丽长夜,像柄犀利长矛射穿了天幕。
她能察觉到心间的动摇。风雷忆,风雷遥雪,刘雪,佧特……随着时间过去,人无理取闹的哭声非但没有消歇,反倒愈演愈烈了。
雪还在下。
雪一直下。
她能看见终末的光景,却参不透命运的玄机。像抹孤魂野鬼飘荡在那家人身边,忆忍不住想:
如果那一天缦巴没有上岸……
如果没有人……
那后来的一切惨祸是否就都不会发生?风雷忆深爱着的缦巴不会徒然牺牲、风雷藏不会轻易的被一个弱小的人类女子毒害身亡、阑珊不会战死……整个海中族群、也不会覆灭?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她亲手葬送掉了原先唾手可得的幸福?
是不是?
灯红柳绿的荒原上,天空格外阴沉。从云层垂降下来的半透明冰晶在繁华灯光中映照下泛出迷离光芒。小孩发红的鼻翼抽动两下,呜咽声再次响起,声声催促一个持续了千万代的古老梦境。就是这样。从这代到那代,她还是无法离开。
历史翻过一页,什么都不剩下了。
人鱼,鲛人,海兽——海中珍奇的生命,四使最亲密的同伴——如今旧事已过,都被人忘却了。忘了,就仿佛从未发生,美好的善意从不存在。对人来说,归零向来如此简单。只有四使不能遗忘。
孩子的哭声肆无忌惮。
最终,父亲选择缴械投降:
“好好好、好,乖祖宗!别哭了,来,把眼泪擦掉,哎,乖!爸爸带你去买糖!”
无力的小手紧抓住父亲衣领。孩子停下闹腾,声音含混微弱地问:“真,真的?糖……给我糖糖?”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孩子说:“骗,骗人的是大,坏蛋!”
“欸!”父亲应和着说:“大坏蛋!”
孩子咧开嘴角,缓缓笑了。
忆挪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