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童心里揣着事,转身往菜市场走了去。
市场口,卖平菇的青年还在,他筐子里的平菇已经见底。杜童在他旁边站了几分钟,青年脚下装菌的筐子就彻底干净了。
杜童等他忙完,站到青年身边,不着痕迹地和他唠嗑起来。这一唠嗑,她就弄清楚他卖的平菇是从哪儿来的了。
青年叫许兵,是隔壁洪桥公社的人。他有一辆拉客的三轮车,白天他在几个镇子间跑客,傍晚后,他就会骑车去市里,在市里亲戚家住下,等凌晨三四点,再去市里的菜市场批发蔬菜,拉回乡下卖。
他今天卖的是平菇,因为有菜贩子从外省拉了一车的平菇来凤凰市批发。
他买进手的平菇价格是六毛一斤,在市区,平菇散卖,能卖到八毛左右,拉到乡下市集后,价格会往上涨一毛。一斤平菇,他能挣三毛。今天他批发了四十几斤平菇,挣了十几块,比拉一天的客挣得还多。
杜童和许兵聊了一会儿,便大致弄清楚了情况。
就如她所想的那样,凤凰市没有菌农,菌菇类蔬菜在凤凰市很紧俏。自家种的菌,四五茬的总产量,都不够凤凰市一天的消耗,也就是说,她种的菌不用担心销不出去。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这个消息让杜童心情大好,她抿嘴微笑,转身进了菜市场。在菜市场找到买好肉的杜国树,又买了三包盐和一袋洗衣粉,父女便离开了镇上。
正午时分,父女俩回到了鸳鸯村。
还没进家门,杜童就先一步听到了刘芳气怒的说话声。
“妈,哪有你这样护犊子的,杜童那小蹄子怂恿小静跟我闹,我还不能找她算账了。”
竹坡下弯,刘芳单手插腰,怒气冲冲站在坝子里,一副今儿不把杜童交出来,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肖中云坐在屋檐下的阴凉中,刮着丝瓜皮,不紧不慢道:“算账,算啥账……是要算这十几年你们欠她的账吗。”
“你少给我和稀泥,让杜童出来说说,她昨天到底给小静说了啥,那死闺女到现在还要死不活的,甩脸给我看……”
说到这个,刘芳就更来气了。
她想都没想过,昨儿傍晚不过就打了死丫头一顿,她竟就气上了,过了一个晚上气都没消,早上也不去割猪草了,抱个破书包,甩脸给她看。
她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结果死丫头顶嘴,说她不配做妈。
她怎么就不配做妈了?
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长大,没冷着她,没饿着她,她要真不配做妈,那她就和杜童一样,长到十几岁都不知道新衣服是啥味了。
“啥,她甩脸给你看?”
肖中云听到刘芳的话,顿时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那被养得畏畏缩缩的小孙女,会甩脸给刘芳看?
“昨天她找过杜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声音都大了,还闹着非要读书。肯定是杜童给她说了啥,不然,她不敢这么给我说话。你把杜童喊出来,我倒要问问她,她到底给小静说了些什么?”
竹林边,杜童瞧着气急败坏的刘芳,乌黑眼睛眨啊眨,想到她生气的缘由,她脑袋一歪,猛地往半竹坡方向瞧了去。
额……杜静这是把她昨儿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折腾她妈了?
她昨儿那几句话,药效有这么猛吗?
“小静和童童一向不怎么说话,她来找童童干嘛?”肖中云抓住了刘芳话里的重点。
她这两个孙女虽然是一个爸生的,但两人打小就不爱凑一块,也不咋说话,肖中云才不信杜静会主动来找杜童。
“我怎么知道。”
刘芳跟吃了火药似的,刚说完,一转头就瞥见了她要找的正主。
刘芳火力一转,指着杜童质问:“杜童,你个死蹄子,昨天你和小静说了些啥,你自己坏就算了,还教坏我家小静,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杜静的闹腾似乎真的气到了刘芳。刘芳袖子一撸,冲过去就要揪杜童的头发。
杜童见状,脚往后一挪,咻地一下躲到了杜国树后面。
躲开刘芳的爪子,杜童抬眸,冷淡地看向刘芳:“刘姨,我可啥也没说,杜静昨儿来找我,说她想继续读书,我说,要读书找我没用,得找你……”
确实是这样,至于那啥闹翻天的话,她只是顺口说的,不是重点。
“我不认为我这话是在教坏杜静,你是她妈,她要读书不找你,难不成还去找别人。”
刘芳被杜童的话气得要死,心口怒气攀升,手一伸,又想去抓杜童。
“老五家的,你敢动手,就给我滚回半竹坡去。”杜国树挡在杜童跟前,不给刘芳逮人的机会。
“刘芳,你要干啥……”肖中云没想到刘芳会动手,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上丝瓜都落到了地上。
“我干啥,我还想问她想干啥呢,看看这几天,我家都被她闹腾成什么样了。”刘芳没抓到人,也不敢再动了。
肖中云:“她闹腾你们啥了,她这段时间都没上半竹坡,话都没和你说几句,她哪儿闹腾了。”
刘芳:“妈,你的心还能再偏点吗。她闹腾啥你不知道?骗了我几百块,还撺掇小静和我闹。小静多乖啊,要不是这死丫头,她能说那种话气我。”
杜静那句,她不配做妈是真让刘芳伤心了。
“刘姨,什么叫我骗你钱?那钱不是你们用来和我断绝关系的钱吗?你如果不想断了这关系,我也可以把钱还给你们,但咱们得去一趟公社,把话摆到明面上说清楚。关系依旧存在,但在我成年之前,我读书生活一切费用都由你们负责 。”
收养证明办下来了,杜童本不打算和刘芳扯那么多,但她不该把不让杜静读书的锅,甩到她身上来。
杜静才十三多点,心思特别敏感,哪听得她那种话。入了心,以后不定会怎么记恨她呢。
刘芳不让她安生,那就都别安生。
要闹,一起闹。
上辈子,她又不是没有闹过。不过再来一回,她熟悉得很。
杜童很清楚,刘芳不会和她去公社,更不会答应养她,这不,她话一出,刘芳气焰顿时消了几分。
肖中云跑到刘芳一米开外,“你也说小静很乖,要不是你这做妈的过分了,小静会气你?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老五家的,你打自家孩子我管不着,但手伸太长,来打我家孩子,就别怪我跟你急。”向来不善言辞的杜国树,也开口了,他紧紧盯着刘芳,生怕刘芳再向杜童伸手。
有杜国树拦着,刘芳想动都不敢动。
刘芳心里虽然看不上杜国树,但某些时候,她也很怵他。
刘芳喜欢打骂孩子,不管是杜静还是杜毅,一旦把她惹上火,她就会打骂他们。
杜童小时候也挨过她打。
那年杜童七岁,嘴馋摘了她家几颗樱桃,刘芳就动手打了她。她下手重,一巴掌打下去,打掉了杜童两颗门牙。
门牙到底是被打掉的,还是处于换牙期被磕掉的,没人知道。反正杜国树看杜童牙齿都被打掉了,气得眼发红,扛起锄头就冲进杜国全家,追着杜国全跑了十几分钟,要不是杜国全跑得快,不定就残了。
杜国树拿杜国全出了气还不算,闷着头,把刘芳家的那棵樱桃树连根挖了。
那次两家闹得挺大的,杜国树发威,把竹半坡和下弯的人都给吓到了,从那以后,刘芳就算再不待见杜童,也只敢嘴上说说,不敢动手。
“我找什么原因,钱给了杜童,她想读书,也要我掏得出钱来啊。杜童,你真没给小静说什么?”
刘芳欺软怕硬,杜国树一强势,她就没辙。这不,语气都没先前那么冲了。
“真没说啥,不信你回去问她。”
杜童有些好奇杜静到底是怎么闹腾刘芳的,竟把她气死成这个样子。
肖中云适时开口撵人:“成了,童童说没,那肯定就没,刘芳,以后你和老五少来我这儿,你们每次来都没好事。”
“你当我愿意来。”刘芳气哼了一句,碰了一鼻子灰,回了竹半坡。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杜童等人走后,挽着她奶进了堂屋,一进屋,她就把收养证明塞到了她奶手中,“奶,证明办下来了,你给我收着。”
“好,奶给你收着。”
肖中云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证明,眼里划过复杂,“快中午了,你把丝瓜炒一下。”
杜童应了一声,扎进了厨房。
肖中云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浑浊眼睛浮出淡淡血丝。片刻后,她抹了一把眼睛,蹒跚着进了卧室。
打开床头上那口已经落了漆的老旧木箱,老人颤抖着手,把收养证明放到了箱子最下面。
箱子底层处还压着两张陈旧的相片,和几个发了黄的信封,肖中云把其中一张相片取出来。那是一章黑白相片,相片上有十几个人,一看就是一张全家福。
不过这不是杜家的全家福,而是肖家的全家福。
肖中云手指轻触着全家福上穿着背带裤的青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哥,你要活着,应该也儿孙满堂了吧,有没有儿子像老五气我这样气你的?你要是还在啊,就老五那德性,怕早就被你打断腿了。”
“哎,我是管不了他了。等童童长大,我啊,也就安心了。以后我死了,两眼一闭,他就是闹得把我坟头挖了,我也不知道。”
肖中云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箱子,关上箱子,慢吞吞去了厨房。
杜童得了肖中云的遗传,做事特别利索,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炒好丝瓜,并装进了碗里。
一家三口闲聊着吃完午饭。期间,杜童再次向肖中云说起了赵敏。
赵敏被家暴的事,亲戚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许多事,不是亲戚能插手管的。从第一回,杜童回家说看到赵敏被打,肖中云就去给赵家说过,赵家那边嘴上说会去看看,转过头却说肖中云多管闲事。
还说两口子生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连杜小兰这个当妈的,有次回娘家,也这样说。
肖中云一个做外婆的有心无力,只能让杜国树赶集的时候,偶尔去赵敏家坐坐。亲舅关心外甥女,多少能让赵敏男人收收手。